第17章 非去不可?
一直到菌子开始学会说话时,叫出的第一个名字不是姨娘,而是狸娘。
未生而养,百世难还。
可惜,互相陪伴了那么多年,同走了那么多路,同吃了那么多苦,最后却没能让狸娘善终。
思绪拉回。
此刻的菌子极为痛苦,心口处像是要被什么撕裂一般。
他无比懊悔,痛恨自己的粗心、保守和隐忍。
倘若自己没有这般麻痹大意,倘若自己早些主动出击,将危险扼杀于发生之前。
在这样重要的时刻,是不是就能提前将风险避开?亦不用只能责怪自己无能为力?
那狸娘,是不是还能多陪自己一些时间?
狸娘现在的情况,早已无力回天。
菌子知晓现在能做的,只能是依着它的心意,给它留出空间。
让它能安心的死去。
菌子继续沉默了一些时间,然后才起身,走到桌旁,俯下身用他的额头紧贴在狸娘的额头,像狸娘平日间蹭他时一样,亲昵的蹭着狸娘。
狸娘侧躺着身,虽未有所回应,但在菌子额头贴近的瞬间,还是微微抽动了一下。
或许是狠了心想逼着他离开,又或许,它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白鹿擦干眼泪,跟随着起身,走到菌子和狸娘身侧,一手轻抚上菌子后脑,一手攀上狸娘脊背,温柔抚摸。
皆无声响。
良久,菌子骤然抬头,拉起白鹿便向亭外走去。
还未出亭,二人却皆已泪流满面。
不敢有声,无语凝噎。
直到走出夜衍亭,合上竹帘,也不敢回望一眼。
沉浸在悲痛中的二人,甚至不知道他们错过了有机会与狸娘对望的最后一个眼神。
就在二人走出亭外的瞬间,狸娘不知从何处再次借来一丝力气,扭过头追随着二人离开的背影,仔细看了一眼。
直到力气耗尽,头颅猛然垂落,重而无声。
也不知何故,此刻它的面部,竟如具有人性一般,覆上了一个有些欣慰的神情。
二人出了夜衍亭,却并未真正走远。
而是无声的爬上了屋顶,在一个狸娘看不见的高处,继续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它。
夜愈深。
二人在屋顶无言站立,静默中泪流不止。
看着独自躺在安静的亭内,因为承受着巨大痛苦,而被折磨得不断挣扎、蠕动、抽搐的狸娘,直到它再无声息。
天地彻底安静下来。
只余桌上一具已经完全死去的残躯逐渐失去体温,还有两颗破碎的心缓慢跳动。
二人跃下房顶,脚步轻缓,小心翼翼走入亭中,似乎怕惊扰到狸娘一般。
菌子此刻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将狸娘身躯轻轻抱起,紧紧揽入怀中,放声痛哭。
此刻,他终于敢抱着它了。
再也不用惧怕因为自己的挪动而导致狸娘伤势加深了。
二人细心的在温水中将狸娘洗净,耐心的将毛发擦干,用质地柔软的丝布小心包裹。
狸娘嗜睡,最喜欢柔软的床铺了。
…
“再让它晒一次太阳吧,狸娘最喜欢晒太阳了。”
菌子与白鹿二人轻柔的将狸娘放进一个精致的木盒里,安置在绿荫潭边最粗壮的那棵大树上,等着朝阳照射到这边。
二人知晓,狸娘是喜欢那里的,待会晒完太阳也要把他葬在它最喜欢爬上去的那棵大树下。
平日间在菌子与白鹿二人有事,没空陪伴它的时候。
它最喜欢躺在这棵大树伸进水面的那杈枝干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看水中的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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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夜之息,倒戈而行。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杀母之恨,如何能消?”
石崖上。
燃烧的木炭慢慢覆盖上一层白灰,很快将要燃尽,打灭巨蝠随火堆熄灭化作灰烬,四散出一股浓重的烤尸味。
暗夜已经化开,远处山巅早有一丝阳光洒落,不多时便到了近前。
整个困龙崖笼罩在初升的朝阳中,倘若不看青山草堂,俨然一副生机勃勃之景。
菌子盘腿坐地,手拿一根细柴在火笼中写画,神情木然。
干裂的木柴在温度极高的碳灰中游走,沿路激起一道青烟和些许火星。
狸娘之死,对菌子打击沉重。
前世,少小离家,十年从戎,陪伴父母身边尽孝的时间屈指可数。
最终中奸人之计,客死异乡,来不及同双亲道别。
致死抱憾。
这一世的爹娘,菌子对他们的印象早已模糊。
因为仅有数面之缘,就阴阳两隔。
菌子记忆中吃下的第一口奶,就是狸娘所喂。
虽非狸娘所生,但只有狸娘,才是菌子心中,在九州大地羁绊最深的母亲。
而今,“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千古遗憾,竟活生生应验在他身上。
他必须要做些什么,万不可辜负狸娘哺育之恩。
血债,唯有血偿!
不过菌子要做的,不仅是手刃仇敌,他还要查清青莲教所有愚弄众人的手段。
他要准备好武器和拆穿骗术的道具,在众目睽睽下将他们的骗术揭穿,撕碎他们伪善的面具,再彻底灭杀。
即便如此,也不能完全解恨。
到时候如果有愚众能从被蒙蔽中醒悟,就当作给狸娘和狗娃一家积攒阴德。
青山草堂经过昨夜的焚烧和灭火时的急水冲刷,已很难再查到什么痕迹。
院门处的木门已经大多于昨夜焚烧殆尽,只余一块四边焦黑的门板。
经由阳光曝晒,门板上竟散发出一股难以掩盖的腥气。
在门板原有的虫洞和缝隙中,还残存着一些如血液混合某种胶质的混合物。
贴身靠近,就能发现腥味就是由此处发出。
虽不能窥见全貌,但多少还是能发现些端倪。
狗娃一家的葬礼办得极简,他们全家已经于昨夜悉数死绝,无人操持,无人守孝。
村长带着村内众人将原本该用于大操大办的丧葬费,给狗娃一家打造出一座体面的墓园,菌子也全程跟着帮忙。
安葬完狗娃一家后,菌子穿行在困龙崖各处,静心调查。
经过昨日夜袭,似乎今日困龙崖中弥漫的血腥味更加浓重了一些。
这不仅是菌子的感觉,而是多数人都觉得如此。
即便经过昨夜的困顿,早勤的村众还是大都已经开始忙活。
一年到头终日与饱暖对抗的他们,心里从不敢有安逸享乐的概念。
菌子将那些听到过敲窗叩门声的村户逐一排查。
果不其然。
在多户人家的院门和窗棂上,都发现了干涸后的血垢。
以及,那难闻刺鼻的血腥气。
其实早在走访到一半的时候,通过种种迹象综合分析,又逐一抽丝剥茧,他已经大概摸清了夜袭者的手段。
只是暂时没有确定,青莲教用的是什么活物的血,又混合了什么,竟能引起夜蝠扑门。
仔细辨味,发现那血垢之中除了血腥气,还有一股粪便臭味和尿骚味,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水产生物特有的鱼腥味。
寻常鱼虾的血液肯定没有那么浓重的腥味。
但要说这些水中活物里什么生物最腥,菌子脑海里还是瞬间浮现出几种。
鲶鱼、黄鳝、泥鳅、池蛙
心中虽有推算,菌子却还是耐心的将所有可能留下痕迹的嫌疑之处走完。
安葬完狸娘,办完狗娃一家的葬礼和线索查找的琐事,整个上午已经过去。
菌子心头有了方向,便立刻动身去了热河市集一趟。
街头买泥鳅,街尾寻黄鳝凑齐几种怀疑之物后。
菌子还分别去了一趟药铺、一间酒楼、一房书斋,和几户从无有过交集的人家。
回到青山草堂,已是日中时分。
菌子将买来的池蛙、鲶鱼等物逐一取血对比,最终得知鳝鱼之血混合其体表粘液所得之物与院门木板残存的血垢腥味最为相似,几乎是完全一致。
只是除了鳝血和黄鳝体表粘液的血腥味外,血垢中似乎还存在一些未查明的难闻气味,说明这血垢中除了鳝鱼的血和粘液,血引中还混杂了其他东西。
直到基本确定是鳝鱼血,又联想到蝙蝠撞门,菌子才在记忆中想起了前世听闻过一种名为“鬼敲门”的千门术法。
那“鬼敲门”在封建年代被传得神乎其神,不知道吓破了多少无辜人家的心胆。
其实只要弄明白其操作原理和步骤,并算不上复杂。
只需找来半斤以上的野生鳝鱼活杀取血,再运用秘法将鳝血漂涤清澈,加上同样透明的黄鳝体表粘液混合在一起,然后涂抹于目标人家院门或窗户之上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