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千里之谋,平地抠计
陈锦看过地上的字,默然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那名蜀间也毫不含糊,抄起刀子就继续在地上划字。
并且陈锦每看过一句,都要再捋平土上刻出文字,用来保守秘密。
【来人有言,姜公说今日战阵之上,已认出校尉模样,如许懿信中一般无二,英姿昂扬。】
【故而杀掉何坚后,以回援合击为由,扬旗调回黄芝,不再追击。】
陈锦看到这句话,眉头一挑。
脑海中顿时闪现出,今天战场上的一个画面。
彼时的黄芝披头散发,他的头盔被陈锦顶在大槊上,在死囚营的团团护卫下,好一阵炫耀。
这就是那三合交锋的结果。
陈锦肩伤,黄芝落盔。
所以在黄芝看到姜嗣要求回援的旗号后,是一脸的不解和气急败坏。
“狗贼!躲于军中,非大丈夫所为!”
“再给某三合……不,一合!定也摘你头盔!”
“……狗贼!某记住你了!”
一想起黄芝边骂边打马从命的憋屈样子,陈锦就忍不住想起那名高瘦老者。
这两人应该是同族,且都与陈锦见过生死。
但即便生死相向,这二人竭忠将令的气概,让陈锦不得不由衷赞一句“壮士”!
西蜀多豪概义士,不外如是。
所以镇守西蜀的大将军姜嗣,也会是如同他们那般的人吗?
想到这里。
陈锦眼神有些期待的重新看向地面。
他现在特别好奇,这些豪杰义士死心塌地追随的姜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对自己,又是什么看法。
见陈锦再次点头示意,那名蜀间继续在平整的地面上划拉起来。
【姜公此举,一是希望校尉留待有用之身,未来能通力合作,共担大业,各自实现胸中抱负。】
【二也是为留程统一命,为校尉制造机会。】
留程统一命,制造机会?
……
好计策!
陈锦看完这两句,眼前顿时一亮。
他从寥寥几句话中,已经对姜嗣的定计,有了模糊的概念。
但姜嗣毕竟身不处虎头关,他的谋划是否符合局势,还是两说。
为了避免领会错意思,陈锦耐着性子看完了地上的文字。
【待程统领兵回关之后,必定与赵登一同,宣布效忠于何坚遗孤。】
【但没了何坚压制,时日一久,二人贪心自起。】
【有两名实权校尉的虎头关,定会与袭父职的何家遗孤内斗,争夺瓜分何家私军。】
【在此期间,校尉可坐山观虎斗,择软弱辅之。】
【待内斗过后,虎头关兵马,可尽归校尉之手。】
【届时,姜公再与校尉,共商大事。】
陈锦逐字逐句看完了地上的刻字,沉默了一会儿,不禁有些感慨。
姜嗣围绕程统的定计,果然与人心有关。
虽然,程统只是何坚麾下的一名军头。
但是在虎头关军队中,他是当之无愧的实权人物。
他与赵登并为文武,是除了何坚之外,唯二有资格调动何家甲骑的人。
按照道理而言。
何坚如果死了或高升右迁,新的游击将军,该在此二人中选出,或另有他人调任。
但何坚之前干的太好了,所以他的游击将军位,比较特殊——
世袭罔替。
也就是说何家必有一人,要袭承父职,出任游击将军。
如此一来,姜嗣留程统一命的缘由就逐渐明了。
辅强主弱,终无着落。
虎头关守过了叛乱,挡过了蛮军,但终究没抵过姜嗣一计。
虎头关,要乱了。
而看过这简简单单的一计后,姜嗣在陈锦心中的地位,顿时又拔高了几分。
定下此计不难。
难的是姜嗣身处千里之外的蜀地,仍还能对虎头关内的局势了如指掌。
甚至连各个校尉的性格,都洞若观火,甚至为之所用!
这就是力担西蜀一十八年的镇国大将军吗?
隋帝对姜嗣的赞誉,当真没错……
当世善间者,无出姜嗣其右!
陈锦此刻对姜嗣谋划的能力,再无任何怀疑。
他现在反而有些疑惑另一件事。
姜嗣为啥这么相信自己?
难道他和王肃一样,也是自家便宜爹的小迷弟?
陈锦想着,直接拔出自己的刀,刻下了这样的疑问。
【姜公托此大任,就不怕陈锦出尔反尔吗?】
陈锦本没指望,当下就得到答案。
他只是想提醒姜嗣,自己可不是什么好人。
乱世奉大义者,常常悲烈。
自己不想悲烈。
所以与自己合作,还是现实一些比较好。
但没想到,那名蜀间看到陈锦的疑问后,竟然刻下了这样一段字。
【来人有言,姜公知校尉有此一问,早有对答。】
【大蜀立国,不以利诱,不以薄凉,唯信义二字。】
【姜公信许懿。】
【许懿信陈锦。】
陈锦看着地上的字,足足愣了半晌。
最后也没做出任何答复,只是沉默的挥挥手,让蜀间自行回帐。
不过。
哪怕陈锦一字不讲,他的心中,却倏忽冒出了一个念头——
如果时机合适的话。
入蜀为臣,扶成大业。
再学张良旧事,逍遥山间。
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陈锦突然自嘲一笑。
生逢乱世,身不由己。
成王败寇,谁又说得清楚呢?
如此想着,陈锦吹灯,合衣而睡。
第二天,就与程统一同领着兵马,回到了虎头关。
当天下午,家家门前挂白,满关缟素!
虎头关,何府。
近百名甲士头系白巾,正在孙登的指挥下布置灵堂。
在何坚死讯传回后,孙登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
他强忍着悲痛,一边与前线的裴温传信,请他定裁虎头关军务。
一边又安排下去甲士,在每家每户前挂上了白布。
最后,他亲自前往关内各处,把何坚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抓回了何府,共同治丧。
那何家的“龙虎”两子,此刻正鼻青脸肿,老老实实跪在了堂前。
反倒是最有出息的何驹,不知了去向踪迹。
全程事务,陈锦和程统都插不上手,只静静看着。
虽然何坚之死错不在他二人,但他俩也有败军之将的自觉,不去招嫌。
而此刻身披白袍的孙登,则是在灵堂中,搀扶劝慰着一名悲伤的少妇。
这梨花带雨的丰腴少妇,就是何坚续弦娶的妻子,何驹的母亲。
“嫂夫人莫要伤心,姜嗣不要脸面,剃须假黄芝之名,设计陷害我家将军,此仇必报!”
“待裴公定裁军务之后,我等当厉兵秣马,待时而发!”
何夫人闻言,稍稍止住了泪水,但微红的眼角,平添了一丝娇媚。
俏寡妇,俏寡妇。
不寡,何俏?
面对孙登的抚慰,她带着哭腔说道。
“我夫君一世英名,勇武豪杰,死于战场之上,也是无愧大丈夫名节……”
“只是夫君久历战事,对家中子嗣疏于管教。”
“妾身是怕他三个不成器的儿子,守不住夫君一生挣下来的功名,反招祸患。”
“不如……不如妾身书信一封,请裴公奏表陛下,摘去何家世袭将军位,另选良才,为国家守边……”
何夫人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但在孙登眼中,却已不再柔弱。
他深深看了眼面前的娇弱少妇,随后当即拜倒,大声喊道。
“夫人此言差矣!”
“世袭将军乃是先帝圣恩,岂能说摘就摘?”
说着,拜倒在地的孙登,抬头朝旁边呆愣的程统怒骂了一句。
“……程统!你一言不发,是死了不成?”
“非要嫂夫人忧心吗?!”
程统见这阵仗,也回过神来,径直拜倒在地。
孙登见状皱了皱眉头,又瞥了一眼陈锦。
见陈锦无动于衷,他才舒展眉头,继续说道。
“请夫人放心,我二人追随将军已久,将军与我二人,恩若兄父。”
“无论何家是哪位公子袭职,我等二人,必拼力竭死,助公子守下功业!”
“呜呜呜……如此,大事就托付二位将军了……”
何夫人自哭泣了一会儿,孙登和程统,又是假惺惺好一阵安抚。
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陈锦,不由在心下一叹——
两将中计,间隙已起。
事为姜公所言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