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中年人与少年人
少年坐在江水前，看着昏黄的江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随手折下江边的一只红色花朵，清雅的香气在鼻尖回旋。
少年身后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他不算太高，也就将近一米八的身段，穿着灰色风衣，头发凌乱微卷，下巴上长着些许胡茬，被平光镜片遮挡住的眼神，显得有些颓废。
中年人想抽根烟，想了想身前还有个未成年人，才作罢。
“你在想什么？”
少年放下花朵，躺在地上。
“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江水的奔涌声依旧，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的对视着。
中年人强行拉动面部肌肉笑了一下。
“你害怕吗？”
少年想了一下，最终还是闭上眼睛，像是认命一样说道。
“我害怕。”
“我好不容易才重活一世，我还没活够，我想找到新的存在价值。”
“至少现在如此。”
说完之后，少年放松了一些，将近些日子的郁气都呼了出去。
中年人蹲下身子，看着少年的面庞。
“没有人不会害怕死亡，世人大概都是如此，或许有人悍不畏死，但他们在死之前，会不会对某些事情抱有遗憾呢？”
“而且你何时认为你是重活一世的呢？”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敲碎了少年的思绪。
“是这样的，我重生了，又活了一世，我将一切都记得很清楚，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的家人”
少年开始辩解，也坐起了身，开始尽力思考。
“哦，那你的妻子孩子和家人，都叫什么呢？”
中年人并没有反驳少年，只是一直浅笑着，引导着少年思考。
纷杂的回忆涌入脑海，他能想起自己每天清晨的惊醒，妻子的安慰，孩子在自己身边的样子。
“我忘了但我一直清晰的记着他们的脸，他们笑得是那么温柔。”
少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直重复他们的容貌，仿佛名字已经不是那么重要。
中年人没有打断他，只是看着，在少年说完话，心情稍微都平静了之后，才叹口气道。
“可他们都死了啊。”
“当哀悼他们的时候，也只会想着脸吗？”
“那么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中年人的话逐渐钉入少年心中，让他开始怀疑自己。
“我叫安三岁不对，我不叫安三岁。”
少年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名字，这个名字是今生的，还是前世也一样是这个。
中年人忍了半天，还是拿出了一根烟，慢慢点燃。
“你就叫安三岁，这个名字很好听，还很好记。”
少年看着他笃定的表情有些不爽，质问道：“你叫什么？你来找我又是为什么？”
他吐出一口烟气，神色像是回忆了些什么，然后缓缓说着。
“我叫并礼，跟你的名字不一样，熟人总是给我起一个叫病例的外号。”
“我来找你就是想见见你。”
“我感觉你跟自己有仇，我想让你放过自己。”
他来到少年身边坐下，想递给他一根烟，但又收了回来。
“不行，你不能抽。”
安三岁感觉这个男人很熟悉，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他看出了这少年的想法，便开始劝解：“不用想了，人生就是少想一些才会更幸福。”
安三岁看着并礼把自己当小孩的样子有些气恼。
“我也算有几十岁了，用不着你来教我怎么做人！”
并礼听完便说道：“那几十岁的人了，怎么做事还是这么不成熟呢？活得久的人都知道明哲保身，不断的接近未知那是不明智的行为。”
“而且，你该去信任你的队友”
安三岁想要反驳，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的确，自己虽然是抱着想要解决问题的心态去接近事件，但总是冲的太猛。
但跟方巧比起来，会好一些吧。
并礼看安三岁不说话了，便站起身来，说道：“有时候，或许你该去考虑一下自己的性命才好，人类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
安三岁无法反驳，他确实怕了，或许自己应该思考一下自己的人生。
并礼望着江面，将烟头扔了进去，说道：“你只有十五岁，你还有大把的人生可以去享受，去挥霍，保护好你自己的生命吧。”
安三岁刚想说自己不是十五岁，可身边的并礼已经不见了。
他似乎从未出现过。
大江的流动渐渐缓慢，水流声似摇篮曲，安三岁躺在地上，进入了梦乡。
镇国塔内的病房里，方巧还守在安三岁的床边。
床上的少年已经被医杀千户治好，新的内脏也重新生长。
听丰子元说，安三岁这次真的差一点就死了，是自己的未婚夫方恒救了他。
方巧不知道该以什么的姿态去面对安三岁。
说让他不要再冲的那么猛，要信任队友。
可自己都没有做到这一点。
说让他不要气馁，在她眼里安三岁就是那个最强的天才。
但自己只是一个熟人，这个身份去说这种话不太好。
那就说自己和方恒之间没有感情吧，毕竟两人是表亲，婚事还不是自己亲生父母定的，自己跑了别人也不会硬去找自己完婚。
想完这个方巧差点给自己一巴掌。
我到底在想什么？
安三岁睁开眼，首先就看到了正在床边表情纠结的方巧。
两人的眼神对上，方巧却挪开了自己的眼睛。
“你醒了。”
“对。”
方巧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按下床边的铃。
安三岁看了一眼窗外的暖阳，冬天碰上这个天气，算不错了。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好的差不多了，才问道：“我睡了多久。”
方巧回道：“五天了吧，还好平安”
“我不做锦衣卫了。”
方巧愣了好一会，像是没有听清安三岁说的话一样。
“你说什么？”
这次安三岁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做锦衣卫了。”
“删除记忆也好，彻底抹去我对真相的认知也好，随你们怎么做，我不当锦衣卫了，让我去做一个普通人吧。”
方巧说不清自己现在的情感，说自己被背叛了？说对他很失望？都不好说。
她不相信安三岁的话。
“你天生就是当锦衣卫的料子，你甚至比我做的更好。”方巧尝试规劝，却被安三岁阻止。
他的眼神很平静，只是摇摇头。
门外进来了几个医生，他们检查了一下安三岁的身体，确定都已恢复后，便让他下了床。
方巧已经停止了思考，她听到安三岁让她带自己去找夏真言，自己也是照做了。
她不理解。
两人来到90层的档案室，敲开了大门。
档案室是六边形的结构，里面的档案柜漂浮在空中，正中间摆着一张木桌，夏真言正坐在后面整理档案，一个男人坐在桌子旁边，那是方恒。
夏真言看到两人进来，便热情的招呼着两人。
“醒了啊，来，先找个地方坐。”
她招来两张椅子，待两人坐定，才说起话来。
“虽然安小哥你的推理都正确了，但是最后还是方恒出手破解了概念，所以切磋是你输了。”
方恒看了眼安三岁，没露出什么表情。
但安三岁并未去看他，只是打断了夏真言的话。
“这个都已经无所谓了，我不做锦衣卫了。”
“你们要抹除我的记忆也好，怎么样都无所谓，从星宿学院退学也行，让我当个普通人吧。”
方巧想说话，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横在喉咙间，发不出声音。
方恒眯起了眼，他的拳头攥紧。
夏真言并没有意外，只是点了点头。
“好吧，我明白了。”
“清除记忆就不用了，星宿学院的事也无所谓，你就去当个普通人吧。”
方恒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拍桌而起。
“你以为切磋只是什么彩头都没有的笑话吗？你不能走，我要你在我手下当一个百户。”
“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打死你，反正你的命是我救的。”
他的神情极其坚定，但夏真言并没有阻拦。
安三岁也明白，于是站在方恒面前，淡淡的说道：“那你就打死我吧。”
方恒可不给他什么选择空间，右拳直击他的面部。
少年被打倒在地。
“没有骨气的东西，你怕了吗！”
“你不是要拯救所有能救的人吗？你反悔了吗？”
方恒怒意高涨，当即就要一拳打下去。
“灵！”方巧唤出自己的剑灵，挥出一剑逼退了方恒。
“阿巧！你做什么？”方恒疑惑不解。
方巧脑子乱作一团，她觉得不能让自己这个远亲表哥伤害安三岁。
“我的命是他救的，你要杀了他，就连我也杀了！”
“你！”
方恒气的脸部不断颤抖，雷霆开始在身躯上跳跃，刚想出手，却看方巧被安三岁推开。
“你要动手就动手吧，我只想当个普通人了。”
“我承认我怕了，我承认我反悔了，那有怎么样呢？”
“比起被未知折磨至死，死在你手里应该能舒服一点。”
安三岁的眼神平静，像是准备好了。
方恒看着少年的样子，最后还是按下了灵性，道。
“我改变主意了，你走吧，现在的你让我看不起。”
他松了一口气，开心的说道：“随便你怎么讲，只是当一个普通人，我就很满足了。”
“你们说不会清除我的记忆，那我也不会去对外说。”
“就这样吧。”
安三岁说完就走出了档案室，没有回过一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