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下为公
大梁皇城,长安。
长安坊市车水马龙,飞阁流丹,树立各色赌坊酒肆,高阁酒楼,一片熙熙攘攘,小贩的叫卖声传遍热闹的长街。
鳞次栉比的楼阁中,一座金碧辉煌的高塔屹立在长安城正北,当今皇帝沉迷道佛之教,故建此金塔,名曰,攀云塔。
这里是都城长安,天下最有名的商贾皆聚于此。
而此时,在这条充满烟火气的长街里,一间小酒肆冷冷清清,与这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酒肆里没有客人,只有两个在酒桌前对坐的男子,面前摆着一盘残棋。
残棋黑多白少,白棋被逼到了棋盘的角落。
炉子上温着一壶酒,徐徐热气从酒壶口升起。四月桃花尽落,炉上的酒正是当下最时兴的桃花酒。
浓郁的酒香浸满了这间小破酒肆。
对弈的两人,一个耄耋老者,一个年轻男子。
“唐严死了?”
男子执子落子,神色淡然,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局僵棋。
“死了。”
老者接话,捻了一颗白棋,白眉微蹙,似乎被眼下棋局难住,举棋不定。
男子耐心地等着老者落子,待白棋落在棋盘上,男子展颜一笑,手中捻着的黑棋从容落下。
白棋立刻陷入死局。
“您输了,先生。”
老者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慢吞吞地扶着膝盖,从坐榻上站起身来:“人老了,技不如人喽。”
就在老者转身的一刹那,一把雪白的长剑瞬间刺穿了他的胸膛。
老者双目圆睁,嘴唇颤抖,潺潺鲜血从他口鼻流出,浸湿了花白的胡须和胸前的衣裳。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老者的身体随着长剑的拔出慢慢倒地。
男子依然是那副温润的面庞,唇角带笑,脸上溅着几滴鲜血,接着老者的话说了下去。
“是啊,先生老了。”
四月乍暖还寒时候,破败酒肆里一片清冷,这剑上温热的鲜血和那壶酒一样,还冒着热气。
男子笑容不减,微微垂眸,慢悠悠地用老者的衣衫将剑上的血拭去,把剑收回了鞘中。
伸出拇指拭净脸上的鲜血,男子负手,跨过地上老者的尸体,从容地走出了这间破败的小酒肆。
迈出冷寂的酒肆,长街上热闹沸腾的人声瞬间填满了双耳。
男子眯起眼睛,负在身后的手指慢慢摩挲着手背,似乎在感受长街里这股熙熙攘攘的烟火气。
“大人。”
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一身挑夫打扮的高个男子从小巷的阴影处走了出来,对着男子恭敬地颔首。
“把消息散出去。”
“是。”
挑夫领命,按了按头上斗笠,再次消失在了阴影里,男子在酒肆前站了片刻,便负着手,不紧不慢地走入了长街熙攘的人群中。
节日将近,长安的街上不乏杂耍艺人,瓦肆这两日新搭了皮影台子,吹吹打打,连篇唱词,被瞧热闹的人们围的水泄不通。
男子慢悠悠地走过去,站在人群外,透过人群,目光准确地落在了那戏台子上。
唱的是《荆轲刺秦》第三幕,燕太子丹去请刺客荆轲。
“荆轲要上场了。”
“来了来了。”
“主角儿出场了。”
人们兴奋地交头接耳,在男角儿上场后一阵欢呼。
男子温润的眉眼弯了弯,唇角向上弯起,负手转身,不再看剩下的曲目,径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是啊,要上场了。”
……
一晃数月,关州城郊。
临近关州城,一处常走的官道两旁满是垂杨垂柳,正是七月光景,关州偏北,柳树的叶子已经枯黄。
风一吹,枯叶成群结队,晃晃悠悠从树上落下来,铺满了崎岖的小道。
寂静的官道上,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从小道一端远远疾驰而来,几乎瞬间就到了眼前,马蹄飞扬,踏着细碎的黄叶从小道上呼啸而过。
骏马的身形已经快成了残影,而马上俯身策马的人却还在迎风挥鞭。
马上人的一身青衣随风而起,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脑后编的松散的发辫随风扬起。
黑靴紧夹马腹,马上的人再次挥鞭。
“驾!”
马上的人身着男子劲装,但这一开口,明显是个清脆的少女声音。
骏马疾驰,朔风在唐皓羽耳边呼啸而过,额前细碎的发被扬起,发辫因为疾驰而飞扬起来。
唐皓羽微微眯起眼睛,俯身贴在马背上,再次扬起马鞭:“驾!”
黑马一路飞奔疾驰,一口气出了官道,冲出杨柳林,跑上光秃秃的垂杨坡。
唐皓羽这才轻喝一声,双腿夹紧马腹,放慢了速度。
放任黑马在坡背上小跑了几步,唐皓羽勒住缰绳“吁”了一声,黑马一声嘶鸣,前蹄微微扬起,停在了原地。
唐皓羽向上撩了一把被风吹乱的额发,极目远眺。
坡下不远处,一座灰色砖墙的城池像巨兽一样卧在那里,城门高高耸立,上书两个隶书大字。
关州。
再往远,唐皓羽眯起眼睛,看见了一座耸立在很远很远处的,金色飞檐的高塔,攀云塔。
那是皇城的方向。
关州城是由北入京的必经之地,就在北皇城的脚下。
沾了皇城的光,关州城可谓朔北的商贸之地,来往行人各色,熙熙攘攘。
除此之外,因为当朝丞相的重视,关州城更是江湖义士、浪子游侠的聚首之地,可谓精彩。
唐皓羽骑在马背上,看着关州城的方向,微微眯起眼睛。
青衣的前襟因为策马微微散乱,发辫松散,衣摆和发尾在朔风里呼啦啦地飞扬起来。
唐皓羽垂下眼睫,腾出一只手理了理衣襟,将胸前衣物理平。
额前碎发随着风停垂落下来,这才有了几分少女的样子。
青衣短打,腕束皮箍,脚踏黑靴,月白色的腰缚勾勒出唐皓羽略有单薄的身板和精瘦有力的腰肢。
长辫尾部坠一个青石扣束住发尾,颊边的碎发轻柔地垂下来,勾勒出唐皓羽偏白的面色。
细眉薄唇,唐皓羽的长相实在算不上出众,但那一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看着分外敏锐精明,甚至让人见之难忘。
一封被反复折叠过的信因为唐皓羽的动作从怀里掉出来,唐皓羽手一伸,立马把它捞了回来。
这信上寥寥数字,已经被唐皓羽看了好几遍,不必打开信纸,唐皓羽也能默出信上的内容。
“令尊已故,速归。”
唐皓羽攥紧了手中的信,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涌动着晦暗的杀意。
父亲堂堂唐氏门主,去年春来信,才依附朝廷,这才区区一年光景,自己就收到了父亲的死讯。
唐皓羽微微敛眉,唇角紧抿。
狗屁朝廷。
唐皓羽攥着信纸的手背微微攥紧了,黑漆漆的眼底暗色涌动。
皇城长安,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一阵朔风平底而起,吹乱了唐皓羽额前的碎发和衣摆,唐皓羽微微闭眼,再睁开眼时,眸色清亮精明。
把信揣回怀里,唐皓羽垂眸紧了紧手上的护腕。
黑靴一踹马腹,唐皓羽轻喝一声,黑马迈开蹄子,一人一马晃晃悠悠慢吞吞下了垂杨坡。
黑马的身形下了坡,混入了进关州城的小贩商贾中,随着人流缓慢走进了铁灰色的高大城门。
……
与此同时。
关州与长安之间,一座血气腾腾的高阁屹立在一片林间的空地上,以铜铁浇筑,高阁大门上雕猛兽穷奇。
阁门大开,迈入一个黑袍身影。
黑衣人沉默地穿过背着刀枪剑戟的各色男女,黑靴拾阶而上,最后停在了一面贴满榜单的墙壁前。
从怀里摸出一张榜,黑衣人径直将自己的榜单盖在了其他几张榜上面。
榜单上不是寻人的条文,也不是官府的告示。
上面只画着一个人像,人像底下写着,白银五十两。
那人像面庞小巧,细眉薄唇,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分外精明有神,不是唐皓羽还能是谁?
贴好榜单,黑衣人迈开黑靴,转身下楼离开。
黑衣人迈出血气腾腾的大门,不消片刻,那张画着唐皓羽的榜单就被人揭了下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抖开榜单,少年看着画像上的人,微微眯起眼睛,右耳垂下钉着的红玛瑙闪烁着血腥气。
少年身后,一把黑漆漆的六尺长镰斜倚,斤两十足,端端正正地背在少年挺拔的脊背上。
镰刃全黑,杀气腾腾。
“五十两……”
少年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拇指捻了捻榜单上的字,眼瞳动了动。
将榜单收进怀里,少年背着长镰,迈开大长腿,径直下楼往掌柜的方向走去。
“我接了。”
少年语气淡淡,将怀中的榜单抽出来递给掌柜。
掌柜从算盘上抬起头来,眯起眼睛,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榜单,将榜单又转向少年,指着上面的蝇头小楷。
“看好啦,这儿还有字呐。”
“我知道。”
少年瞥了一眼,漠不关心。
“还接不接?”
掌柜似乎知道少年一定会接,嘴上虽然问了,却直接把榜单收进柜台的抽屉,看着少年,笑眯眯地搓了搓手。
“接。”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