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教皇
萨拉牵着缰绳, 马蹄在地上踏了几步。
听见这句喝问，萨拉几乎是下意识抬手摸自己的眼眶。手指贴上单薄的皮肤，覆盖其下的瞳仁由于力道的刺激而微微转动, 他眼底的颜色顷刻间深了一瞬。这丝变化刚好被手掌挡住，阴影下没一个人察觉。
前方，国王的神色依旧肃然严厉。
沉默着移开手指，萨拉已经重新挂上笑意, 他冲这位久等的国王弯起眼睛, 利落翻身下马后几步走到他面前，极富优雅地弯腰行礼。
他说：“陛下, 许久未见了。”
索普艾尔注视着他，眼神凌厉：“回答我, 萨拉·威尔希特。”
“你难道想要再次违抗国王的命令吗？”
“当然不。”萨拉起身开口说，他停顿了会，能看出似乎有些出神, 那双浮现在灰色眼睛里的是深沉地怀念与追忆, 而最终, 萨拉只是淡笑着摇头。“这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索普艾尔口中反复着这个词, 上扬的尾音带着怀疑。
“什么意外能将我们尊贵的教皇冕下弄成这副德行，跟我说说，让我见识见识。”国王控制着尽量平淡的语气，如天空般蓝色的眼睛深处生出一份怒火, 隐藏在最深处, 却将他的瞳孔带出浅淡的红。
漂亮的蓝色眼睛是威尔希特的特征, 他们以此为傲, 并感到无比的自豪。这像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标志, 威尔希特家族的人绝对不会、也绝不允许自己的眼睛出现任何问题——除非。
除非有什么……
想到这个可能性, 索普艾尔国王心里的怒火燃烧地愈加庞大，他冷冷看着面前这个离家十年的弟弟，带着强硬的语势：“说，到底怎么回事？”
国王动了极大的怒气，周围人死寂着，呼吸声都下意识放轻。
空气宛若凝结。
一声声不断响起的心跳声加重、加快。
他们站在国王的身后，纷纷将目光放在那位陌生的殿下身上，然后，他们看见那位殿下提起了唇角。
他的声音显得十分柔和，“我能留在布尔特，总得付出些代价。”
索普艾尔国王的表情骤然一沉。“那群可恨愚蠢的神教徒，迟早要将他们全都从大陆上铲除。”
萨拉出声宽慰自己的兄长。
“陛下，放心。您一定会达成所愿。”
索普艾尔瞥他一眼，过了会，忽然从鼻子里哼出声。“在你少年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没有哪里会比尔塔卡更好。但当时的你像是着了魔一样，硬要前往那个所谓的神国去给他们当什么教皇——其实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身为威尔希特王族的、我的亲弟弟的你，为什么会对光明神如此憧憬？”
“……”这是一个十分隐私且不好回答的问题，萨拉没有给予答案，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城堡，笑着：“陛下，先回家吧。”
索普艾尔看着他，头上的王冠在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身后华贵的披风猎猎作响。
蓝色与灰色对上，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锵地一声！国王骤然拔出腰间的长剑，森寒的剑光闪过两人的眼底，雪白锋刃的侧面分别倒映出两张相似的面容。
国王嗓音冷沉。
“萨拉·威尔希特，自你十年前决定叛逃尔塔卡时，你便是家族的罪人。你背离了你的家族、你的国家，但——”
“但当你想要回来的时候，总是要给你一个机会，正如仁慈的母亲永远不会抛弃她的孩子。”
他的语气放缓，声音变轻。
“现在请你用剑割开自己的皮肉，以血立下誓言：从今以后，你将永远忠于你的国家、永远忠于你的姓氏，直至死亡来临的那一天。”
索普艾尔将剑柄一转，递过去。
长剑近至眼前，萨拉只是看了一眼。
下一刻，握在手上的剑锋便在他手臂上破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猩红的血液滴落。
萨拉抬眸看着索普艾尔，一字一顿地重复着他刚才的话，重若万顷。
“从今以后，我将永远忠于我的国家……”
——人群里，阿米莉亚睁着那双美丽的眼睛，神情带着轻微的恍惚，她注视着前方手持长剑，流血立誓的萨拉殿下，心里模模糊糊地升起一个念头。
她不由想，这位离开他们十年的殿下，于今日总算又再次回到了他们身边。
……
萨拉忽然感觉到有一双炽热的眼睛正在看着他，凭着感觉看过去，发现那是一位高挑年轻的女孩儿。
发现了他的目光，那女孩愣了下，后对他展露花朵一样的笑容。
萨拉内心漠然地回她一个微笑。
，
索普艾尔国王领着萨拉来到了他的宫殿，他挥退众人，走上高高的王座，后坐下。
萨拉坐在下方，没有看正盯着他的兄长，低着头解开缠绕在脖子上的那条绸带。
一圈一圈地绕开，一枚隐藏不住的黑色太阳纹印记渐渐出现在空气中。
索普艾尔冷眼看着，只觉得刺目又碍眼，忍不住出声嘲讽。
“我亲爱的弟弟，这就是你离家多年后来回来的成果？”
“——像是那些所谓神明的家畜一样，被印上如此耻辱而丑陋的烙印？”
“你真的是丢尽了威尔希特家族的脸。”
萨拉没有在意索普艾尔带着攻击性的话语，即使许久未见，他也向来了解自己哥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只是在听见索普艾尔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用手覆盖着的印记会微微发烫。
——“像家畜一样被印上烙印”？
萨拉心里反复厮磨着这句话，最后低低地笑了，他那双充满温柔笑意的眼睛弯了起来，掩去最深处的暗沉。
萨拉身上的偏执是深深隐藏起来的，他用一张又一张的假相将它死死按压在身体里，没人发现、没人察觉。
然而这股根深蒂固的意念注定无法与他共存，它带着尖锐的刀刃，会刺入骨头和□□，带来伤害和危险——但萨拉想，这样挺好的。
如若失去了这股偏执的意念，失去了脖子上的印记，他或许也就失去了想要独占神明的妄念。
……
回过神，萨拉才发现那脖子上的记号已经被他摩挲了许久。
他把手放下，抬头时才发现，他的哥哥索普艾尔正满脸纠结地看着他。
“……”萨拉开口问，“陛下，您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想对我说什么吗？”
“……”
好吧，陛下沉默了。
其实他只是由于弟弟没有立刻回答他而在进行反思，想着是不是自己又没控制好说话的力度，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但是现在看来，萨拉好像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话。
……
索普艾尔陛下生出了一些，很无所适从的恼怒。
他硬邦邦地开口：“没什么。”
“我只是想告知你，萨拉，既然你已经回到了故国，也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那么我想你接下来就可以……”
“事实上，陛下。”萨拉开口打断索普艾尔的话，用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我有一件事情需要请求您。”
索普艾尔一怔，他下意识地开口：“什么事？”
萨拉坐在下位的座椅上，淡色的银发披散，那双灰色的眼睛再一次弯起。
“我希望您能将我发配到足够偏远的边境去，再给我一块领土，我保证，这会是一笔稳赚不赔的投资。”
“……”
“……”
索普艾尔国王怔愣着，好久才反应过来——萨拉这小子刚回来没多久就又想着跑出去了！
他脸色骤然沉下，想也不想地开口：“不可能。”
“你想都不要想！”
萨拉：“……”
系统弱弱在脑海里出声：“宿主，你计划的第一步就遇到了巨石。”
萨拉说：“系统阁下，谢谢你提醒我。”
，
光明神忽然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一个印记发生了波动。
当他感应到这个印记在谁身上时，光明神的表情一下变得空白了，有些微微出神。
他此刻正站立在一颗高入穹顶的古树旁枝上，浅金色的长发勾连着嫩绿地枝丫，白袍衣摆长长垂落。
光明神的动作停住了。
……
那个印记他曾经在萨拉离开以后独自默默地注视了许久，但都没发现任何反应，为什么现在忽然……他怎么会忽然呼唤自己？
他遇见危险了吗？
不对，这种情绪并不是他常见的祈求，而是另外一种——另外一种，什么？
他思考着，飞鸟从他身边略过，没有惊起半点波澜。
有一个熟悉的气息出现在身旁，光明神敛目，将思绪收拢。
他偏过头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穿着绿裙的女人，那女人有着一头藤蔓般的长发，眼眸是绿宝石一样的颜色。
光明神淡淡唤了声：“森林女神。”
森林女神用盈盈地目光看着光明神，说：“我还以为我之前帮助风神逃走，你会找我麻烦。”
光明神移开眼睛。
“我没那个兴趣。”
“我知道。”森林女神应了一声，她看着面前的光明神，忽然察觉到什么一样，眼底浮现出一抹沉思与诧异。
她面容平静，语带试探开口地问：“强大的光明神啊，是谁在禁锢着你？”
闻言，光明神眸色一暗。
冷声道：“这和你没关系。”说完，光明神消失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