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个人上课，那也讲！
来到子监里，陆柯发现连个人影都没有。
国子监里连个学生都没有，这也太诡异了吧？
但是陆柯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可当他走进教室的时候，陆柯才发现教室里的空间大的有些吓人。
诺大的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穿着宽松长袍的中年男子坐在教室的正中央，两鬓斑白。
显然，他已经不再是壮年。
但身上却散发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息。
也带着一种高贵的气质，一看就是位高权重之辈！
难怪昨天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帮陆柯处理好国子监的事情。
或许在他眼中，祭酒不过是一只大点的蚂蚁。
但是这些都不关陆柯的事。
他在意的是，今天听课的人，竟然只有一个！
“哎，你说的对。”
“如果涉及到谋反，恐怕没有哪个学生愿意承担这个责任。”
学生们又不傻，听你这么一说，马上就要讲造反了。
他们怎么可能会过来？
不仅要跑，还要举报！
也只有眼前这个，有钱有势的人敢听了。
但是，陆柯并没有气馁。
哪怕只是一个人，哪怕是朝廷的鹰狗，也不可能让他得逞。
他是陆柯！
还得继续说！
“别人都怕我，巴不得跟我撇清关系，你倒好，明知道危险，还非要去。”
“你怎么，有胆子来听我的课？”
当然，陆柯并不知道朱元璋，就是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学生。
他只是猜测，这人应该是个大人物。
能在这么大的压力下来上课，陆柯对他的印象还是很好的。
朱元璋哈哈一笑，并不在意。
“既然你说了，那我就听听。”
“而且，我也想知道，先生所说的那些书，究竟有多深，希望先生不要让我失望。”
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也敢这么说。
不过是一个胆大包天的疯子罢了。
杀了便是！
朱元璋白手起家，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一国之君，背后都是无数的尸骨，皇帝的身上，背负着亿万冤魂。
陆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他将话题引到了正题上：“宋亡元兴，不知道有多少仁人志士想要造反，但都以失败而告终，为什么只有洪武大帝一个人成功了？”
朱元璋：“……”
这是他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回首自己的一生，自己不过是一介布衣，世间之事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他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了。
为什么会这样？
还不是人家实力强？
朱元璋顿时信心大增，朗声道：“那是因为皇上英明神武，文武双全。”
“皇上年轻的时候，游历天下，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
“他加入义军之后，勇猛善战，每一次出征，都是身先士卒，深得麾下将士的爱戴！”
“同时，知人善任，人才济济！”
“整个世界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
朱元璋觉得自己，已经总结出了自己所能总结出来的东西，那些被称为“千古一帝”的皇帝，又何尝不是如此？
秦始皇是一位英明的君主，刘邦善于用人。
这样的回答，应该没错吧？
“错!”
“你错了！”
朱元璋脸色一沉，问道：“那你是说，现在的皇帝不是一个英明的皇帝，而是一个昏庸的皇帝？”
如果陆柯说是，老朱一定会让人，把他的脑袋给砍下来！
然而，陆柯却摇了摇头：“我没有说错，也没有说你的答案有问题。”
“从一开始，我们就走错了路！”
“你一直在说洪武大帝英明神武，但是，这对造反有多重要吗？”
“就像是一颗种子，不管它是好是坏，如果没有合适的土壤，是无法发芽的！”
朱元璋疑惑道：“土壤”
“没错！对，土壤！”陆柯忽然提高了音量：“有数以万计的无产阶级，才有造反的土壤！”
“陛下之所以能够推翻元朝，靠的不只是一个人的力量，而真正的原因，却是千千万万的无产者！”
一道洪亮的声音在朱元璋脑海中响起，震耳欲聋！
“无产者？不知先生此话何意？”
这两个字，朱元璋还是第一次听说。
“所谓无产者，严格地说，就是没有生产资料，靠出卖劳动维持生活的人。”
“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他们每天都在劳作，却被人欺压。”
“这就是陛下谋反的根源！”
“俗话说，时势造英雄。这一世的皇帝，能够推翻元朝的统治，谋反成功，完全是机缘巧合。”
“就算洪武大帝不在了，也会有第二个圣武大帝！”
朱元璋惊呆了！
不过，他还是不太明白。
对于他来说，要理解一个新的词汇，尤其是一个术语，实在是太难了。
但他大概明白了，元末，民不聊生，只要登高一呼，从者云集，便是陆柯所谓的“无产”。
有了这个源头，那便有第二个，第三个朱元璋。
只不过，活到最后的人，是朱元璋！
陆柯还在讲，朱元璋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也只能听了。
如果错过了什么，那朱元璋恐怕会后悔一辈子！
台上，陆柯意气风发，侃侃而谈：“论谋反，洪武大帝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让我们来看一个反面的例子。”
“俗话说的好，秀才造反十年。”
“告诉我原因。”
朱元璋脑子转的飞快，开始冥思苦想起来。
“难道是实力不够？”
“一个秀才，学识自然比不上进士，连做官的资格都没有。”
“再说了，读书人多是贪财之人，一心想的都是怎么赚钱，哪有心思谋反？”
朱元璋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是按照过去的经验，去猜测其中的缘由。
他从小就受过贪官污吏的迫害，觉得官府里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只顾着赚钱，不管老百姓的死活！
“你还不明白。”
陆柯摇摇头，接着说道：“想要真正理解历史上的大势，便需要从宏观的角度来看，而不是站在个人的立场上。”
“找出他们的共同点！”
“秀才造反，为何如此困难？因为这些人大多出身富贵之家，哪怕是那些被称为‘穷小子’的人，家里也多少有些家底。”
“不然的话，他们根本不可能一边工作，一边学习。”
“最关键的，还是秀才的身份！”
“秀才的身份，是依附于朝廷，有了朝廷，才能名正言顺！”
“让他们造反，无异于割肉。”
朱元璋这才恍然大悟，就是因为他们有产业，在这个制度下，有一种割舍不掉的东西，他们不敢造反！
千千万万的无产者，是没有财产的！
如果他们在强大的压力下，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那么他们就会造反！
造反！
天下无产者一日多，他老朱家的帝位，便难保！
朱元璋第一次觉得，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大明王朝，竟然是如此的摇摇欲坠。
陆柯却没心情理会朱元璋，自顾自地说道：“自从秦始皇一统天下后，华夏王朝更迭无数，长的不过两三百年，短的也就十几年，你觉得我们大明，能不能走出这场浩劫？”
一开始的时候，朱元璋还很有信心。
“我们大明继承了华夏的正统，皇位无人能及。”
“今上皇帝严惩贪墨之徒，凡贪银六十两者当斩。”
“而且，我们还在各地建立了驻军，让军队驻扎在农田里，我们大明的军队，有几十万之多，却从来没有消耗过国库的粮草。”
“立足千年，不是很正常吗？”
陆柯笑道：“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根本上是腐朽的，就算有再多的兵马又能如何？吏治清明又怎样？”
“有一句话说的好，国恒亡于弱，汉亡于强者。”
“汉末三国，出过不少英雄豪杰。但那又如何？还不是死了？”
“大明再多的兵马，再多的文臣武将，也只会落得和汉朝一样的下场！”
“都是无产阶级！老百姓！才是这片天地的主宰！”
“只要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无产阶级，这个王朝就注定要灭亡！”
一句话，把朱元璋最后一丝侥幸都给打碎了！
让他明白了，大明不过是个普通的朝代罢了，和历史上那些朝代并没有什么不同。
到时候，王朝必死无疑，这就是王朝的宿命！
“一般来讲，王朝覆灭，往往是气数将尽。”
“但现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朱元璋无奈的点了点头，听陆柯这么一说，他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气数已尽。
当这个世界上的无产者越来越多的时候，这个国家就会重新燃起战火！
泽国之地，尽在战争之中，生民何计？
不过……
他仍然想不通，为什么每到朝代结束，无产者就会增多……
“陆先生，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
朱元璋斟酌着用词道：“朕观察过历代皇帝，他们虽然不是个个都是明君，也有一些是昏庸之君，但他们在制定政策的时候，都是以百姓为重的。”
“士农商官，对农夫都很好。”
“为什么无产者不断涌现？”
陆柯嘴角勾起一抹灿烂的弧度：“你终于说到点子上了。”
被否定了几次之后，朱元璋终于得到了陆柯的夸奖。
只是不知道陆柯会怎么回答。
“其实这个世界上，已经有很多先贤说过了。但凡想要成就一番事业的帝王，首先要考虑的就是民心。”
“但效果不大，反而增加了百姓的负担。”
“那是他们看不透本质！”
朱元璋顿时来了精神！
凝神细听。
“那是因为，这个世界，并不是由皇帝说了算！”
“什么!”朱元璋一听，顿时如遭雷击！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至高无上的帝王！
而陆柯竟然说，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在这个世界上，他想杀谁，就杀谁！
“别惊讶。”陆柯一脸的平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多么的惊世骇俗。
“皇帝只是一个代言人，代表着统治阶层。在无数幕后的统治者之中，他的确是最强大的统治者之一，但是他却不得不服从于统治者。”
“皇帝虽然在乎民心，为了让百姓过得更好，刻意打压统治阶层，却始终不会背叛阶级。”
“比如现在的皇帝。”
“大明的国策，就是士大夫和皇帝一起统治这个世界。”
“当今圣上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刻意地清除那些贪官污吏，打压士子，以此来增加皇权的分量。”
“都说陛下自幼被贪官污吏折磨，但依我之见，却远不止如此。”
这句话，正中朱元璋的下怀。
他越来越觉得陆柯，是一个有才华的人。
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灵，一眼就能看穿你的心思。
他这么大费周章的打压文臣，为的就是让自己的子孙后代，能够坐稳皇位。
扩大皇权的影响，为的就是让大明长盛不衰。
朱元璋万万没想到，这一招竟然被陆柯给看穿了！
不过这也是好事，朱元璋自认做得滴水不漏，纵观历史，哪个朝代的皇权能比得上明朝？
那些文官随时可以更换，随时可以被杀死。
没有半点造反的意思。
谁知道陆柯的下一句话，却让朱元璋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但这也是大明灭亡的原因！”
“不会吧！”朱元璋气得七窍生烟，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劲，难道就这么白费了？！
“有何不会？”
陆柯冷笑一声，道：
“你越打压他们，他们的报复心就越强！”
“直到有一天，皇权再也压制不住文臣，他们就会疯狂的将大明王朝，所有的财产都吞下去，变成自己的产业，欺压底层百姓，造就千千万万的无产者。”
“而那些无产者，看似一无所有，实则只丢掉了一条锁链。”
“如果他们还有家产，就不会造反，因为一旦造反，他们就会失去家产，失去荣华富贵。”
“但是无产者，没有这样的东西！”
“各有各的手段！”
“到时候，大明就完了！”
朱元璋瞪大了眼睛看着陆柯，这个结论让他大吃一惊。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好意，竟然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不知先生，可有办法补救？”
陆柯摇摇头：“不用了。”
“皇帝与大臣，共同治理天下，这是国策。不管洪武大帝打压也好，拉拢也罢，他们的野心，都是无穷无尽的！”
“想要做到这一点，唯一的办法就是消灭统治阶层，但这可能吗？”
“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割肉谁也不愿意！”
朱元璋已经可以想象到，未来的明朝，到处都是流民，到处都是土匪。
皇帝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和文官们的争斗上，百姓们的处境也是岌岌可危。
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天地之间，又是一片新的天地……
当然，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宣布继承大明皇位的，竟然是另一群人。
朱元璋呆若木鸡，说不出话来。
他想反驳，可心里却明白陆柯说的没错。
不管怎么说，这个世界都需要官员来治理，而不是文官。
只要朱元璋靠着这个来统治这个世界，那么这些人迟早会成为和皇帝平起平坐的存在。
到时候，自己岂不是也会经历同样的一幕？
乱世之中，民不聊生，贪官污吏横行！
如果这个时候，有另一个自己出现。
那么，他就会失去所有的财富，失去所有的亲人。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举旗谋反！
就像他推翻元朝，推翻大明一样！
那大明岂不是要被灭了？
朱元璋越想越觉得陆柯说的有道理。
想一想，年轻的时候，家里只有十几亩地，靠着种地养家糊口，日子过得很平静，不会有人来欺负他。
难不成还能造反不成？
他有了产业，他就有了后顾之忧。
即便是受到了压迫，也只能忍气吞声。
想要造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过按照陆柯的描述，朱元璋才是这次叛乱的首领，他怎么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陆先生说的很有道理。”
“不过，朝廷早有防备，将户籍制度定得很严，没有官府的通行证，普通人是不可能离家太远的。”
“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流民聚集在一起的可能性。”
“他们手里连武器都没有，就算是造反，也只会局限在一个地方，不会引起太大的骚动。”
陆柯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朱元璋被他的笑声吓了一跳，心想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周天子分封天下，小国寡民？”
“那时候人口流动，应该没这么大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大周朝就能传承千年而不没落了。”
“那周朝呢？”
“周王朝建立在诸侯贵族的基础上，周国灭亡于诸侯之手，明王朝以文官为基础，必死于文官之手！”
话题越深，朱元璋就越觉得有道理。
每一个王朝，都会有一群人，为皇朝谋取利益。
他们依附于国家，侵吞着国家的财产，但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忠诚，而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明朝的时候，这帮人是文官集团！
朱元璋想了想，说道：“那我能不能保证，我的子孙后代，一定要严惩贪官污吏，一旦发现，一定要严惩！”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
朱元璋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查贪官污吏，已经够狠的了，可就算是这样，贪官污吏还是层出不穷，屡禁不止！
这是陆柯第几次摇头了。
肯定的回答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我已经说过了，皇帝只是统治阶层的最高权力者，他可以打压其他统治阶层，但绝对不能背叛统治阶层！”
“文官与皇权，本就是一体的！”
“文官需要借助皇权和国家的力量，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最重要的律法，需要他们来制定，需要他们来管理！”
“手握重权，怎能不为自己的权利而战？”
“你让他们，保护那些一无所有的人？”
这一点，朱元璋不是没有想过，但却没有想得这么透彻！
以前，他也只是隐约知道，不能拉帮结派。
文臣不能勾结在一起，否则谁来统治这个世界？
只是，他没想到。
就算是理念不同，矛盾重重，但本质上，他们还是一个阶层！
他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来！
如果他敢这么做，恐怕整个朝堂都会反对他。
还好，文臣都是软柿子，只敢在地下搞小动作，不敢明目张胆的造反。
可就算是这样，对于大明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这还不是大明最大的弊端！”陆柯一颗又一颗的炸弹扔了出去。
朱元璋越想越糊涂。
陆柯则是继续说着：
“元末乱局之后，天下人口锐减，田地里多了许多荒田，这些荒田无主，自然被其他无产者瓜分。”
“让许多无地之人，重新拥有自己的土地。”
“正因为有这帮人在背后撑腰，才有今天的太平盛世。”
“不过，这样的局面，也维持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