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护花使者
其实一步一步走向黑暗的周楚楚不知道,只要她转身往回看看,就能看见光。背对着光走的周楚楚不知道,有一束光一直在追随着她。
那种眼神,李浩宇确定自己在哪里见过。到底在哪儿见过呢?他远远站在一盏路灯底下,看着女孩渐行渐远的背影,地上的影子一会儿短,一会儿长,像一排无声的惊叹号。
周楚楚不对劲。从妈妈让李浩宇送她回家的时候她的眼神就在躲躲闪闪。长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好处是每一个眼波流转都清晰细腻,坏处是什么眼神都不大好隐藏。尤其是刚才,他坚持要送她到家门口,话一出口可不得了,女孩那两扇又长又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一对大而黑的眼瞳瞬间湿润了,再加上连冻带打喷嚏变得红彤彤的鼻尖,他以为她就快要哭出来了。
可是她没哭,反倒笑了。她小心地站在路灯的光圈边缘,因为冷,用力缩着肩膀,手也缩在肥长的袖子里,因此那个笑显得很苍白,很憔悴,很……很抱歉。做错了一千件一万件事,对世界有一千个一万个歉意那样的抱歉。
就是那个充满歉意的笑让李浩宇没法放心离开。
转身走的时候他在心里默默数着步子,一,二,三,四,五……数到了二十。他感到女孩投在他背后的目光消失了,才转回身来。隔了二十步的距离,刚好能看见女孩的背影,又不会惊动她。那个模棱两可的笑让他不安,他打定主意要送她回家,一直送到家门口才放心。
她走进了一条小巷。
七拐八拐。
有时候走得快,有时候又好像很犹豫,似乎连自己的家在哪儿都不确定。
甚至一度几乎走到了河边。略带腥气的河风从宽阔的路口呼啸而来,女孩马上调转方向,李浩宇险险躲进了电线杆后面的阴影里。
一时觉得自己挺好笑。又不是坏人,至于送女孩子回家搞得这么鬼鬼祟祟的吗?她不让送肯定有她的道理。
可是,李浩宇就是没法对那个眼神视而不见。
到底是在哪儿见过那个眼神来着?他拼命在脑海里搜索着。
妈妈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一个长得太美的女孩独自走在深夜的街巷里是有风险的。刚刚经过的那个宵夜摊上坐着的几个小青年就紧盯着周楚楚很久,还不怀好意地冲她吹阴阳怪调的口哨。从墙角的阴影里冷不丁窜出来个走路东倒西歪的醉汉,大着舌头说美眉陪哥喝一杯就上来想拉周楚楚的手,李浩宇急了,冲上去要创死那个醉汉,幸好周楚楚机灵,猛地闪身拐了个大弯跑远了,这才没让李浩宇露馅儿。
走了半天,李浩宇算是看出来了,照周楚楚这个闲逛的路线和程度,显而易见看得出她根本就不想回家,或者不想马上回家。一个人总不至于自己家在哪儿都不知道吧?
顿时李浩宇的脑子里涌现出了十万个稀奇古怪的场景——周楚楚在乌烟瘴气的网咖里通宵打游戏。周楚楚在光线暧昧只有后排三三两两情侣的影院里看深夜场电影。周楚楚在桑拿房和一群大妈大婶并排躺在小石子上听大妈大婶刷着短视频昏昏欲睡。周楚楚在24小时快餐店点一份套餐一小时吃一根薯条磨蹭到天亮……
——啊喂!既然都去24小时快餐店了,干嘛不在我家便利店里待着?都是24小时营业都有吃有喝嘛!
李浩宇就这么一边气鼓鼓地想着,一边远远地跟着。还得留意那些看上去不怀好意的路人,还得当心不被周楚楚发现。
兜兜转转走到了一条小巷子里。
走了好一会儿李浩宇才发现,这巷子黑得不同寻常。只有三两点豆大的灯光,聊胜于无地在黑暗中描出来个狭长的轮廓,让人更觉得这黑暗的彻底和道路的无尽。
一般人走这种路应该都会打开手机自带手电筒吧,可是周楚楚却无动于衷,继续在前头摸黑走。要不是那条灰色的围巾像条劣质反光带勉强指示着她的位置,李浩宇差点儿也想打开手电筒了。
走了几十米,女孩往左拐弯了。李浩宇紧跑几步追了上去。
豁然开阔。
原来不是继续走下去的深巷,而是一个废弃的院子。城市其他角落的灯光也零星洒了一些在院子杂草丛生的开阔地上,能分辨出来断了一边的秋千,低矮的滑梯,一头垂在地上的跷跷板。
像是个被遗弃的幼儿园。
可是周楚楚在哪儿呢?李浩宇环视了一大圈儿,哪有那条灰色的围巾,哪有女孩的影子?
他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跟了半天怎么能跟丢呢?
除了刚才进来的入口,四下里黑漆漆的,似乎是年深日久没人打理的灌木丛,周楚楚怎么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的呢?
正着急上火呢,忽然听见嗡嗡嗡小声说话的声音。李浩宇是个傻大胆,当然不信什么有鬼,赶快支楞起耳朵仔细听。
“你怎么自己待在这儿啊?”
声音轻轻的,很透亮,好像夏天午后屋檐下被微风奏响的风铃。
是周楚楚无疑。
她在哪儿?正在跟谁说话?
李浩宇好奇地寻声找去。
“你迷路了吗?”
奇怪,怎么没人回答?
“你爸妈呢?”
声音是从那架矮矮的滑梯底下传来的。李浩宇蹑手蹑脚尽量不让脚下的杂草发出声响,悄悄朝滑梯的方向走过去。
“他们是不是也不要你了?你是不是也是一个人了?”
女孩的语调渐渐低落了下去。不知为什么,听到这里李浩宇的心脏猛地了刺痛了一下子。
他看见滑梯底下一片低矮的杂草里蹲着个蘑菇一样圆圆的小小的影子。那条反光带似的围巾就在那影子身上。
然后看清了她的马尾辫,她的后脑勺,她窄窄的肩膀正在轻轻抽动。
没有第二个人。她面前空荡荡的。正当李浩宇这么想的时候,突然一声低低的呜咽从女孩那里传来。
不是周楚楚,像是个婴儿低声哀嚎的声音,又尖又细,嘶嘶地带着刺人的毛边儿,在漆黑如墨斗夜色里显得尤为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