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凌晨订单
周楚楚提前一个星期就开始看天气预报。
弟弟把她上个月的工资和优异奖奖金全都拿走了,说是买新手机还不够,又缠着爸要够了剩下的,欢天喜地买了新手机。弟弟是家里的霸王,他说一是绝对不准任何人说二点。好在周楚楚事先偷偷留下了买粉丝见面会门票的钱。三百块,买不到什么好位置,只能买最后排,勉强能看见个人形,但却是她有生以来私藏的最大一笔钱了。
她在自己那间不到10平米的小北屋里转了好几圈也不知道该把这三百块钱藏在哪儿。她这屋子也太简陋太一目了然了,推开门就一张小床一套破桌椅,桌子是上个世纪淘汰下来的一台台式缝纫机,缝纫机收进桌子里以后桌面上就坑洼不平。椅子是很多年前邻居换家具不要的,四条腿有仨晃荡,爸把它拎回来往她房间里一扔,换走了好的那张椅子,说客人来椅子不够坐的,有时间给她把椅子腿钉一钉就是张好椅子。虽然家里平日也没什么客人。当然爸很快就把钉椅子腿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从小周楚楚就是坐着东摇西晃的椅子在崎岖不平的桌子上写作业的。后来在被锤子砸坏了几次手指之后,她自己把椅子腿钉好了。
最后她想了想,把钱塞进了自己拿破布头拼凑起来的椅子坐垫里。
真是奇怪,“李浩宇”这个听上去很陌生的名字本来对周楚楚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可是一旦跟那个清风白杨的少年联系起来,这三个字就突然变得有血有肉了。它们是像小浣熊似的偷偷从门缝里伸出来取餐的修长的手,是那件有些旧但干净极了的白t恤,是黑亮随意的短发,是那双藏在乱乱的额发底下熠熠发亮的眼睛。一想到“李浩宇”这三个字周楚楚就想笑,就感觉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在心脏上暖洋洋地轻轻怼了一下子。
最近完全没有李浩宇的订单了。完全可以理解,毕竟是新晋偶像嘛,以前没有公开身份,跟普通人一样点外卖也就点了,现在身份公开,再点些热量高又不干净卫生的外卖就有点儿不像话了。况且被狂热的粉丝知道了他们的地址也是灾难。
没错,刚出道一个月,the one就火了。并且不是一般的小小火一下,而是大火特火。
这是个三线海滨小城,居民踏实务实,娱乐产业在这里差不多是个开得很不走心的玩笑,因此一个诞生于此的偶像男团竟然在短短一个月内热度席卷全国,实在可以说是个奇迹了。
这个the one确实很神奇,在整个娱乐圈走势持续低迷的时刻横空出世,全员没有一个人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世背景,经纪公司也只是个业界名不见经传的本地小皮包公司,在这个娱乐行业很不景气的小城里统共也就签过那俩常年演网络烂剧五六七八配的小演员,推出过一个过年上过地方戏剧台翻唱了几首恭喜恭喜财神到好运来就再也没有动静了的青春美少女组合。至于何以能挖掘出the one这样自带洋气光环正中现今年轻人嗨点的偶像男团,公司负责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这出道第一个月就已经把公司花在他们身上的花费全赚回来了还有超额盈余,就已经够他躲在公司破烂的办公室里偷着乐了。
周楚楚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破旧的木箱子,打开,里面是她所有的衣服。其实并不多,一年四季加起来也不过十来件,还得算上以前的旧校服。去粉丝见面会总不能穿工作服吧?虽然工作服是她所有衣服里唯一没有破洞补丁的。十来件衣服春夏秋冬毛衣棉袄翻过来倒过去地找,好像那些普通的同龄女孩苦于在约会之前不知道该穿哪条美美的小裙子似的。最后还是没找出满意的来。
不过那么红的大明星,在那么遥远的舞台上,怎么能看见遥远的角落里那个丑姑娘穿的是什么呢?
周楚楚自嘲地笑笑。破手机叮了一声,有新单子了。都后半夜了,眼看天就要亮了,什么人在这种时候不睡还饿着呢?
因为凌晨的单子都挺折腾的,正是能睡香睡甜的时候,馆子开着的也不多,所以周楚楚自告奋勇包圆了这个时段的单子。
“……啊,是他……”熟悉的地址,熟悉的符号笑脸。只不过单子的内容变了,这次他只要24小时便利店里的一瓶冰可乐。
周楚楚蹑手蹑脚出了家门,踩上电动车一拉油门,使出全力往目的地奔去。
天还没亮,寂静的大街上空空荡荡,街灯昏黄,黑暗淤积在角角落落里,浓稠得一丝一缕往外溢,好像正在憋着什么坏似的,让人心里一阵阵发怵。周楚楚顾不上害怕,猫在电动车上恨不能意念加速。
“阿姨,一瓶冰可乐。”一片黑灯瞎火里,只有24小时便利店的灯散发着淡黄色的暖光。
尽管周楚楚动作和声音已经放得很轻,坐在收银台后面打盹的阿姨还是吓了一跳的样子,她肩膀猛一抖醒过来,看见周楚楚愣了会儿神才说:“是送外卖的姑娘啊,冰可乐和两个苹果对吧?”
周楚楚小声说:“今天就冰可乐。”
阿姨揉揉眼睛,笑着摆了摆手,拿了一瓶冰可乐和两个苹果,搁在塑料袋里递上去:“拿着吧,这个点钟还送餐辛苦你了,今天的苹果算阿姨送你的。”
周楚楚的两只手死死捏成了一团。
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送给她什么东西呢。更何况,是她喜欢的大明星最喜欢吃的苹果。
阿姨见她迟迟不伸手,站起来拉过她的手把袋子一塞,却没有立刻松开。她怜惜地揉着周楚楚两只没戴手套冻得一点儿温度都没有的手说:“早上这么冷,咋不戴上手套呢?小姑娘的手冻坏了冻出冻疮可就不好看了。”
……可是阿姨,我本来就很丑。周楚楚想。
“不嫌弃的话阿姨这双手套你先戴着吧!”阿姨从收银台抽屉里拿出了一双手套。一看就是自己织的,已经旧了,不过很干净,米色底红棕交错的花纹,是市面上卖的手套没有的那种既家常又细腻温婉的纹理。
周楚楚慌了神,连连摆手:“这怎么行!”
阿姨笑道:“我儿子说,我这个妈妈什么都做不好,也就织毛衣织手套比较在行。你戴上看看是不是挺暖和的。”
周楚楚只好顺从地戴上。旧手套的毛线被洗了又洗,有些秃毛了,但是很柔软,很暖和,周楚楚拼命忍住了把它们捧在脸蛋上的冲动,朝阿姨鞠了一躬转身就跑。
她简直是逃走的。不逃怎么办?万一她在这世间唯一一点点温暖的地方沉沦下去怎么办?
万一阿姨知道了这姑娘头盔底下的真容,像别人一样嫌弃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