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陈情 二
只见他端过桌上的茶盏，轻轻划过杯中漂浮着的几丝嫩绿，道：
“你那表妹的事情，朕多少有些知晓。你且对朕详细说来。”
听到宣武帝提及自家表妹，崔济渐渐红了眼圈：
“我那表妹今年十岁，沐姓红鸾。我姑母原是河东崔氏长房嫡女，名讳鸢儿，才貌双全声名远扬。沐家四公子沐晋义对姑母一见倾心，姑母亦见沐晋义生得风华月貌，品性也是极为磊落坦荡，更兼满腹才华，两家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又见沐家老爷亲自上门求娶。便允了这门亲事。”
听到这里，宣武帝心生不悦，轻声打断：
“你所说的这些朕都知晓。朕与你那姑丈姑母也是差不多的年纪，有些事可能比你更为清楚。”
宣武帝闭上双眼，轻抚着下巴上短短的胡须沉吟道：
“只是朕不知因何在沐晋义亡故后，你家姑母同表妹母女境况急转直下？那沐晋义又是因何而死？”
说了这许久，崔济已是没有方才那样拘谨，听到宣武帝问起便接着说：
“据说，姑丈乃是突发疾病暴毙。他亡故后姑母因经受不住打击导致发狂，曾几度蓬头赤脚想要冲出府门都被下人拦下送回内院。”
坐在案首上的宣武帝听到这里眉头越皱越紧，却也没有打断崔济，只是手中不停摩挲着个镶金嵌玉的羽扁豆蓝香囊，仿佛若有所思。
“后来听闻族里上京回来的那些人说，姑母已是彻底疯了，当时表妹只有三岁，草民也才八岁。第二年叔父进京述职，草民闹着跟随叔父前往探望姑母和表妹。然则，见到的是姑母她……”
说到这里，崔济面色甚是悲戚，喉咙也有些哽咽。
抬头看了眼宣武帝，见他面色很是不善，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她疯疯癫癫赤着双足在后院门墙上一面不停捶打，一面声嘶力竭的叫喊着姑丈和表妹红鸾的名字，吵嚷着说沐家一家人从上到下都是害了姑丈的帮凶。后来，人都说是无凭无据，一个疯子的话信不得。”
隐忍多时的泪水禁不住洒落下来，崔济站起身来行了一礼；
“还望陛下恕罪，草民失态了。”
宣武帝听到这里起身踱了几步，转过身去大袖一挥。
“无须多礼，你继续说。”
崔济这才落座，定了定心神。
“当时根本没有人相信姑母说的话。但草民直到现在还是坚信不疑。总是感觉姑母的境遇与沐府有关。而姑丈的死，必定与其有所关联。后来草民却是再也没有见过姑母和红鸾一次。”
说到这里崔济心里反而更加忐忑，他长期以来的怀疑始终没有被人重视，所以这一次，他在进宫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请求皇上查明当年事情的真相。
想到这里，崔济倔强的抬起头，看向宣武帝的眼中噙满泪水：
“陛下，当初姑母起了爱才之心，为草民这个支脉庶子盘桓，以一己之力排除族中阻力为草民取得进入族中学塾的机会。姑母对草民有再造之恩，所以，草民勤学功课；所以，草民广交朋友；所以……长大后更是精心算计，一步步接近烨哥……”
崔济看向窗外，那目光执着坚定，满含隐忍悲愤。
听到这里，宣武帝一时间想起过往种种，心下已是一片戚然。
走近崔济，手掌轻轻抚上他的头顶，掌心里的温度让崔济感到温热暖心。
按了按崔济肩头，阻止了崔济再次起身，柔声道：
“好孩子，想哭就痛痛快快哭一场，用这种眼神看什么？倘若真有冤情，朕必当为你做主。”
说罢，又长叹一口气：
“莫非你也如同朝中那些个有眼无珠的蠢货一般，当真把朕也看做个昏君不成？”
此话如同晴天响了个霹雳，崔济闻听大惊失色，一个没坐稳摔倒在地，旋即立时爬起跪倒下去：
“陛下恕罪，草民绝无此意。”
宣武帝见他这样，口气更加温和：
“起来吧，朕都不在意别人如何看朕，你紧张什么。烨儿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有目的。可他依旧愿意把你当自家兄弟从不怪你。你和他都是一样的好孩子，得知你一片赤子之心，朕又怎会责怪你。”
听到这里，崔济这才把心又放回到肚里来。
坐回案后，宣武帝缓缓的说：
“你那表妹红鸾小小年纪失了父母庇护，着实令人疼惜。她若是朕的孩儿，朕必定将她视若珍宝，护她一世喜乐荣华。”
崔济闻言，更是悲从中来：
“陛下，舍妹如何有这等福分……”
宣武帝不悦的看他一眼，气哼哼说道：
“朕说有便是有。怎么，你不愿意？”
崔济顿时浑身又是一个寒颤。
心说，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当真是一点都不假！
当即重重叩首：“草民绝无此意。”
此时宣武帝也着实感到无奈：
“朕晓得。崔济和烨儿是兄弟，自然也是朕的晚辈，现下就你我二人在此，无须讲究世俗那许多规矩。有关沐府之事，你一一道来。”
崔济心里一松：烨哥说的果然不错，当今圣上原本是跳脱的性子，很是厌烦繁文缛节。
与其一直诚惶诚恐守着那些礼仪，不如就痛痛快快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通通说了才是。
“据闻，姑丈过世时分，沐府出现两个逃奴。其一是姑丈的书童岳笙，另一个则是姑母最喜爱的随身侍女晚晴。岳笙晚晴本就相好，原本姑丈也说过要为他二人主婚。但不知何故，姑丈身死之后那二人偷了卖身契逃出沐府。沐府也曾派人寻找，却是始终不知所踪。”
宣武帝听到这里紧蹙了眉头，面色凝重：
“你说的岳笙晚晴两个，殷公公当初和他们相识相知。那岳笙是个稳重知恩的，晚晴也是个极好的性子。他二人绝做不出背主逃离的事来。”
崔济说：“这也是草民不解的疑点之一，为何那样凑巧，偏偏在沐晋义死的时候逃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回答不出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