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教诲
大夏国，承德帝二十六年冬。
深夜，国都西京郊外东南十里处礼部尚书沐晋忠府邸，紧邻着马厩旁的一间低矮茅草房里。
黑暗中，淡淡的月光倾泄在草棚中。
一个衣衫褴褛看不清面目的清瘦妇人仔仔细细听过四周动静确定无人后，对怀里抱着的那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压低了声音说：
“红鸾，再跟母亲讲一遍，母亲看看，要你牢记的那些数字你记住没有？”
那语气很是凝重认真。
月光流淌在小女孩尖尖的小脸上，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只见她小嘴一张，便熟练地说出一串数字：
“一一二二，三三四四、五四六三、七二八一 。 ”
稚嫩的声音同样压得很低。
此时的女人目光清明，全然没有一点白日里疯癫痴狂的状态。
她长着一双和女儿同样的杏眼，笔挺的鼻梁端正精巧，本该红润饱满的嘴唇黯然无色，一张瓜子脸线条优美。蓬乱的头发一缕一缕，像是许久没有洗过。只是，整个人瘦的只剩下个皮包骨头。
如果能胖上一些，绝对是个美人胚子。
“红鸾真乖，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记死记牢这一组数字。以后找到机会逃出去，千万要记得去那个地方找到你的岳笙叔叔和晚晴姨姨，你们一定要想尽办法活下去，将来为你父亲报仇。”
那女人低下头来，面颊轻轻抵在怀中女孩的头顶上，语气满是慈爱温和。
“这是母亲和红鸾两个人的秘密，这个秘密红鸾对谁都不可以讲。”
女孩虽然不明白母亲告诉她一个秘密还不许她告诉其他人，但她一直都很听母亲的话。
母亲不让说，那就对谁都不说。
况且，也没有人愿意听她说。
他们都欺负她，甚至哥哥姐姐们还会叫下人动手打她。
“娘亲，红鸾记住了，跟谁都不会说！”
听到红鸾这话，女人眼中充满怜惜担忧的神色。
不知道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母亲每到更深人静的时候都要趁着别人熟睡的时间教红鸾写字，还要她熟记很多诗词。每晚最重要的就是让红鸾一遍又一遍的给她复述那一组数字，还有那个只有她母女两个人才知道的地址。
母亲从不让她告诉别人晚上教她写字，教她诗词歌赋。
红鸾知道母亲肚子里有很多很多的学问，她听到家里丫鬟在一起时候偷偷议论她的母亲；
“四夫人真是可怜，谁能想得到当初好端端一个才色无双的人儿，四爷殁了以后，竟然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红鸾记得很清楚，那个丫鬟姐姐叫涟儿。
她会时常趁人不备偷偷地给红鸾递过来个冰冷的馒头，或者是半块硬硬的饼子，又或是她在帮厨洗碗时候，给她母女留下一碗半碗的剩饭。
只是时间不长，红鸾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听人私下里说，涟儿被发卖出去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接济她母女二人。
母亲依旧白天在人前发疯，夜深人静时候悄悄教她写字。
小红鸾也曾偷偷的问过母亲：
“娘亲，为啥你要假装疯子？”
女人回答她说：
“因为母亲只有疯了，咱们母女才有机会在沐府里继续苟活下去。终有一天会逃出这牢笼。只要人还活着，就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发生。”
前院里，红梅花开了，又谢了。
如此年复一年，红鸾六岁了。
“贱种，过来。”
一声清脆的童音响起，雪地里正在清扫落叶的红鸾抬起头来循声看了一眼，见是二房伯父妾室的小儿子沐蓝英正在死死盯着她，身边还有三房的二小姐沐紫英以及两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丫鬟。
红鸾埋头继续做事，对沐蓝英的挑衅根本不予理睬，仿若未闻一般。
因为今天一大早管家就给她安排好了满满一天的活计。
他说：做不好饿着，做不完没饭。
红鸾很怕饿肚子，但她更不想母亲没有吃食。
等了半天不见红鸾乖乖过去的三房小少爷沐蓝英很是觉得丢了脸面，走到红鸾面前一脚踢了上去，红鸾被这一脚踢得一个趔趄。
站定之后，本能的握紧了扫帚准备挥舞过去，沐蓝英见状急忙向旁边一跳，色厉内荏的说：
“沐红鸾，你这有爹生没娘管的小扫把星，敢动小爷一下，小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听到沐蓝英言语如此恶毒，红鸾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一拳打在沐蓝英的脸上。
只听到“哇”地一声，沐蓝英双手捂住眼睛大哭起来。
沐紫英一看情形不妙，连忙招呼两个婢女：
“宁儿玲儿，你两个是死的吗？还不快上去帮忙！”
身侧那两个小丫鬟听后马上上前扭住红鸾，一个拼命拧，一个使劲掐。
此时的红鸾彻底被激发起满心怒火，手拉脚蹬忙乱之中被沐蓝英趁机一把拽住头发，拖起她的头颅死命往地下磕了去。
眼看就要脑袋就要被砸在地上，红鸾拼了命挣脱沐蓝英的手掌，却是生生的被拔下了一把头发来。
急怒攻心的红鸾再也顾不上其他，猛地扑上前去一把抱住沐蓝英手臂，张大了嘴，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任凭沐蓝英和两个丫鬟怎样拼命捶打，红鸾自始至终死不松口。
沐紫英在旁见状早已是吓破了胆，止不住声嘶力竭的大声哭喊起来。
片刻后，听到消息的沐府老太太沐黄氏带了几个儿子的妻妾以及仆佣急急忙忙赶了过来，看到这眼前鸡飞狗跳的场面禁不住气的浑身发抖：
“还不住手！”
沐蓝英和两个丫鬟耳边听到老太太呵斥，这才停下了手。
待沐蓝英褪去了衣袖，只见那手臂上竟然多出了渗着鲜血的两排牙印。
如果不是正值寒冬穿着厚厚的袄子，恐怕臂膀上早已经生生的掉去了一块肉。
再看红鸾，人却已经是被打的晕了过去。
冰冷的眼神扫过大大小小几个孩子，沉静下来的老太太一语不发。
看着倒在地上的小姑娘好半晌，方才低声一句：
“送她回茅屋。”
一天下来，母女俩的晚饭依旧是两个干硬的饼子。
夜里，红鸾搂住母亲的脖子悄悄说：
“娘亲放心，今天我是假装晕的。”
拨开母亲前额的发丝，红鸾捧着母亲的脸亲了一下，调皮一笑：
“当时我看到那老太太带了人来，急忙假装晕了。不然我不知道接下来又会有什么样的处罚。”
女人轻叹一口气：
“好孩子，是母亲无能，母亲没能保护到你。但你务必要懂得一个道理——古语有云：君子劳心，小人劳力。”
“这句话是说：有才之人需要用心机解决问题，无才之人便只能做那些力气活计。往开了说，比如你，倘若有一天身处强势，就需要通过头脑慎重思考达成目的。如今身处劣势，反败为胜的关键便是学会擅长使用心机，依靠武力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
红鸾扑闪着大大的眼睛：
“娘亲，女儿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