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所爱之人会化作繁星
方形的大理石台前，一行人早已落座，但谁也未动筷，直到阿良入座后，大家互相打了个招呼才进行这寻常的晚膳。
“我吃饱啦！”
阿良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油渍，招呼一声便向客栈大堂跑去。
事实上，从落座到现在只过了差不多半刻钟。过程间，阿良更是少有动筷。
“阿……”
“随他去吧。”
尚清月张口想呼唤他再回来多吃一些，只是才刚发出声便被温如玉出声打断。
“他只是想爹娘了。”
“那……”
尚清月话才刚出口立马便回过神，转身向身后看了一眼，确定阿良已经离开到足够远的地方，这才继续道：“先生，阿良的爹娘还……还能回来吗？”
此话一出，在座的其他人包括一向贪吃的王不惑都停下手上的动作，举目注视着温如玉，期待他的下文。
“日出日落时我都会算上一卦，但就在方才……”温如玉长叹口气，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众人闻言皆是失落，但却都又在意料之中。毕竟那日的告别是那样仓促，杜知妤离开时说话的语气又是那样的决绝。
“那，阿良该怎么办？”沉默了许久，尚清月开口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他还那么小，我们怎么能告诉他真相。可是不说出真相，他又如何会愿意跟我们一起走？”
在这种问题上，真正能够做决定的唯有温如玉。因此其他人也都是没有出声。
“虽然这么说很过分，但远方还有柳随花母子在等着我们。”温如玉同样沉默了许久，“而且，她们一直都处在危险之中。为阿良停留了三个月，我觉得已经……”
“可是阿良还这么小！他若是不愿去，他一个人该怎么办？！他要如何在这里生存下去？你说啊！先生！”
温如玉愣住了，在他的记忆里，这位乖巧的女学生还是第一次闹脾气，还是第一次这样大声地在他面前说话。
…………
在一望无际的汪洋上缓缓行驶着一艘载满了乘客的帆船，而在那帆船的甲板上，则是围着一堆全身湿淋淋的人，海风呼啸之下，他们几乎个个都浑身直颤。
“哎呀！大兄弟你就行行好吧，这海上的风这么冷，你若是不让他们进去，恐怕今夜过后就要冻死一大批人。”
舱门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正满脸讨好地围绕在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身边低声下气地乞求着。
“不成！你再怎么说也是不成！”络腮胡男人指了指船舱里的那些乘客，“道长您看看，这些乘客都是买了票才上的这艘船。我好心搭救你们已无愧于心，若是还让你们进舱，你让那些花了银子的人怎么想？”
道长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些乘客里有人已伴随着船只的晃动陷入梦乡。而醒着的那些人里，绝大部分脸上都是一副冷漠的神情。
他强作出笑容：“各位，我与门外的那些都是从大海里被人救起，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干燥的地方……”
船舱内，沉默无声。
最终老道只能无奈叹了口气，回到人群中，将身上的道袍解下披在那个年龄最小的道童身上。
小道童抬起头，一脸天真无邪地望向老道人：“师父，他们同意让我们进去了吗？”
老道人叹了口气。
温天来在人堆里扫视了一圈，随后起身走向舱门，海风很大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结果是那络腮胡汉子同意让几个道童进舱避风。
老道顿时一脸不敢置信：“你和他说了什么？怎么会就同意放人进去了？”
温天来面无表情道：“我说若是不让他们进去，我会找时机杀光他们所有人。”
气氛顿时陷入死寂。
老道回想起先前在大海上遇难时，那个断了只手的男人拼命游至几人所在的木板前，用仅剩的那只手扒拉上木板，想要上来。
结果，身旁的这个人不仅撇下了他的手，还拼命的将他往水里摁……
“世道是这样的，道长。人，真的很不善良。”
海风呼啸间，他好似听到了这么句话。
…………
半斗村的河畔边，阿良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嚎啕大哭着，河里涟漪连连，也许是他的哭声惊动了水里的鱼虾。
刚才他已经去家里看过了，一切跟他在爹娘刚走没几天时偷偷跑回来看的一样，屋门的钥匙被他藏在墙上的土缝里，没被动过。
他今年七岁了，对这个世界还很懵懂，但他也明白许多事情。
比如说自他记事起家中就没来过一个客人，比如爹娘在半斗村待了许多年，少有出去的一趟也只是去隔壁的城里很快就回来，再比如，院子里那只老母鸡头是被削掉的。
记忆里每次杀鸡爹爹都在一旁帮忙抓着鸡翅膀，然后阿娘才拿着菜刀小心翼翼地去割鸡的喉咙，割得时候嘴里还念叨：“小鸡小鸡你别怪，你是主人家的一道菜，今年早早去……明年早早来……有你的家庭才开怀。”
虽然是杀生，但杀得却很不舍，很温柔。而绝不是这样的，像砍瓜切菜般潦草随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良心里其实已经开始明白，阿爹和阿娘，有可能不会回来了。
埋头哭泣间，他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搭在他的后背上。
“其实，每个人都是要与爹娘分开的。”
阿良抬起头，是他最喜欢的清月姐姐。
“姐姐，你每天都和大先生待在一起，他是你爹吗？”
“不是的呢。”尚清月微笑着轻轻摇头，“姐姐的爹，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也和阿良的阿爹阿娘一样，他们是一起去的哦！”
“很远的地方？”阿良揉了揉胀痛的眼眶，问：“有多远呀？”
“远到可能没办法再回来，远到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都不会再与我们见面。”
“那我想他们了该怎么办？”
“看那！”
阿良抬头看去，黑漆漆的天空上就连月亮的光芒都变得很黯淡，只有零散几颗星星挂在上面。
“阿良爱着的人，会化作星星出现在天上，只有夜晚时才会出现。”尚清月甜甜笑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阿良摇摇头。
“因为你睡着的时候，才是最可爱最温柔的样子。”
“那清月姐姐爱着的人呢？他们今晚为什么没有出现？”阿良抬头望着夜空，问了这么一句。
孩子永远是这样的，有时很成熟，有时又很纯真。
尚清月摸了摸阿良的脑袋，细声道：“小阿良，那是你的阿爹阿娘，也是我的阿爹阿娘。在思念他们的人眼里，最光亮的那一颗便是想念之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