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心比剑利
坐落于椒阳城外的这处小村落名为半斗村，名字乃是代代相传下来，尚不清楚具体寓意。
这点是从阿良父母口中得来。
阿良姓杜名杜良，随母姓，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妇人有着一个就连温如玉都颇为惊叹不已的名字——杜知妤。
知书达理，婕妤之美。
相比之下阿良父亲的名字就显得普通的多，卞康。
或许是因为有阿良的存在使得两方各怀心事的人马之间的气氛颇为欢快，一夜未眠的南澹就在这清风绿荫之间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日头将落。
身边的人已经走了大半，唯留有身旁依旧保持打坐姿势的沈烈，和温如玉。
其实仔细想想，人这一生还真是枯燥无比。在鹿间镇时每日都要为生计发愁，平日里都要想破脑袋的从那些奸商的手里扣些吃食，日子过得倒也挺快。
自打跟了温如玉后，虽不用为生计发愁，但每天好似除了赶路以外还真没什么趣事，甚至兄弟三人之间连交流都变少了许多。
吃不饱穿不暖的人每日从睁开眼时脑子里想的第一件事便是该如何吃饱穿暖，可在那之后呢？
或许是因攀比或虚荣心，又或许源于人内心骨子里的贪婪，想往着更高更好的生活努力。
然世事总有尽头，当把一件事情一道执念做到了极致之后，又该如何？
这个问题想来是没有答案的，古往今来绝大部分人在没有实现目标以前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又或许答案早已写在那经书之上——人之贪欲是无穷无尽的。
尚清月与王不惑是跟着阿良去了村头小溪玩耍，从小在泥堆里长大的阿良或许是从未见过如尚清月般清新靓丽的异性，对其喜欢非常。
至于王不惑，说他是厚着脸皮跟去的也不为过。
其实有些时候南澹真是发自内心的羡慕对方这个性格，有些人甚至就连厚着脸皮这么看似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也做不到。
如他，如沈烈，三兄弟身上每人都背负着独属于个人的沉重，只有也唯有王不惑活出了一个洒脱。
庄国……是一个盛产悲伤的国家。
“想明白了么？”
耳旁忽然响起了温如玉的温润嗓音，南澹赶忙爬起，正当他以为脑海中的想法被对方窥探时，却听一旁的沈烈开口了。
“您说心比刀剑更利，心灵的力量胜过世间任何一种神通。我……弟子的道自打诞生起就从未改变。可遇到危险时，您还是第一时间将我隔开。小庙中如此，长丰城也是如此。”
“我说之道非你所想那般，传道传道，道其实是传不得的。”温如玉叹息道，“只有你经历过才会明白，你以为寒刀在手便可劈开一切荆棘。但有些时候，刀在掌中，是劈不下去的。”
二人似乎谁也没注意到已经坐起身的南澹，沈烈沉默了许久，气氛也随之沉默了许久。
终于，他开口道：“我不明白，如果先生执意不肯教，那沈烈会离开。人生看似漫长却真实的短暂，我有非做不可的事，没有时间允许我在这虚度光阴。”
“鹿间镇的那三年呢，也是虚度光阴么？……于你而言。”
南澹从未料想到起初最积极热衷拜倒在先生门下的沈烈，有朝一日会是最先说出这般决绝话语的人。在他的料想里，最先辞别的应当是自己。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辞别，这个词汇的份量并非如想象般重。他更在意的，是那“虚度光阴”四字，所以他开口了。
“我之所以会在那停留多年，全是因为那两个小孩当中一个行动难自理，一个只会脏兮兮的哭鼻涕。”沈烈说，“看到他们我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如今他们也已有了归宿。”
这个答案还不算冰冷。
正当南澹心里稍微欣慰时，便听沈烈忽然道：“当然如果再来一次，我想我不会再停留。我这一生应当是决绝的，可偏偏在那里，我开始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像个老父亲老母亲一样，担心他们会吃不饱穿不暖，离了我就会活不下去。可偏偏这些东西就连我自己也未曾享受过，我又有何资格去给予别人？”
“你这些话有些伤人，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别说给惑哥儿听。”南澹说：“我们从来没想过做谁的拖油瓶，你的纠结纯属多此一举！”
“三千年读史，无非功名利禄，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话虽如此，未经历过的终究还是不会明白。”
温如玉说：“我会教你修行……到了嘉山以后，若无意外，我们便不走了。在那之前，让我看看你的信念吧！”
“每日挥刀三千次，能做到么？”
此时此刻在场的气氛陷入了死寂，俗话说眼睛是通向心灵的窗户，不同性格的人有着不同的眼神。
一个与世无争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拥有凌厉而又霸气的眼神，因为眼神是一个人内心城府和面对这个世界的思想最真实的一种反应。
一个孱弱的人永远无法伪装出霸气勇敢的眼神，但一个杀气冲天的枭雄却可以使自己的眼神变得内敛。
温如玉一直给人的感觉都像是个饱读经书的学者一样，除开在鹿间镇愤怒时短暂显露出的怒气，南澹从未见过他有如此锋芒毕露的一面！
那种感觉宛如是一个睥睨天下的霸主，霸气中又充满睿智！
南澹从未有像此刻一般对温如玉感到陌生，仔细想来他好像从来不了解对方的过往，对其的印象也是先入为主的自认为。也正是因为如此，此时此刻才有这么强烈的一股反差感。
想来沈烈应当也是一样，被温如玉这般模样给狠狠刺激到了……
但他的接受能力明显比南澹要强得多，毕竟也是跟过那位名扬天下的北阳真人一段时间，在见识方面远比后者要多太多！
再次抬头时，沈烈的眼中多了一抹昂然之色。
他的语气充满了强烈的自信：“先生，沈烈敢问每日挥刀三千在我这个年纪是何种水平？”
“不清楚，但这个世上的天才太多了，你起势太晚，在你这个年纪做到这般事应该算不得什么。”
“那我便挥一万次，十万次！”沈烈语气坚定道：“我不知到了什么程度才算把一件事做到最好，但我一定不会做得比任何一人差！”
温如玉沉默，在这短短的几息功夫里他又变回了那个儒雅随和的先生。
“那便让我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