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6 章 贩画
若问天下道观谁为首?只怕天下大大小小道观吵上三天三夜,都难有定论。
若问何为天下第一寺?
九成九的人都会回答:相国寺。
相国寺建立已有数百年,历史远超方才百余年的大齐王朝。据说寺中一位高僧曾对没落的齐太祖有救命之恩,齐太祖登基之后金口玉言,许诺相国寺与大齐同休。又得历代天子嘉赏,令相国寺地位日益崇高,逐渐成为不少人心中的天下第一寺。
昔年永昌皇帝崇道,天下广修道观,无数寺庙因而没落,唯独相国寺始终超然。
相国寺周遭为京师繁华之所。
宝刹庄严,庙前有长街十里,铺面格调俱以风雅为主,字画古玩书籍绣品珠宝玉石……一路走来,赏玩不尽;庙后又有园林成荫,春来花草缤纷,惹人流连。每逢踏青时节,香客人数何止倍增?
逢庙会时,相国寺附近更是热闹。杂耍舞狮傩戏……种种表演能从早看到晚;平时亦有各色小摊小贩售茶水点心,又有不少落魄书生在此写信作画,以济口粮。
可以说是一等一的热闹所在。
既然来了京城,岂可错过?
二人商量好了今日的去处,便租上马车来到城西,马车终于停步,宝刹已在眼前。
寺庙门口立着一方石碑,刻有三个大字——相国寺。据说此乃齐太祖亲手所书,由当时名匠所刻,历百年风雨而不倒。
到此碑前,无人敢继续乘马坐轿。谢拾二人下了马车,随大流地踏入相国寺大门。
寺庙占地颇广,一眼望去不知几里深,重重殿宇掩映于高大苍翠的松柏之下,雕梁画栋,重檐斗拱,琉璃碧瓦,飞檐挑角。
中央宝殿中,大佛高坐莲台,两侧有天王护法,或持念珠,或执宝剑,诸邪辟易。
此时,宝殿中香雾萦绕。进进出出的香客络绎不绝,一老一少两名僧人在旁待客。置身于此,谢拾只觉已被檀香腌入了味。
“听说相国寺香火颇为兴旺,姻缘前程求子祈福……都很有几分灵验。”
张宥见状,有些意动:“来都来了,不如我们也去上两炷香,权当供奉佛祖了?”
“说的也是,来都来了。”不愧是从古至今刻入人类dna的四字短语,谢拾不置可否地沉吟一声,便点头答应了他的建议。
于是二人调转脚步,入了宝殿。
[宿主你忘了吗?这世上是没有神仙的。]意识深处的胖狸猫下意识开口提醒道,[所以这佛像是没有祈福效果的。]
谢拾在意识中应了一声:“我明白。神佛归根结底由人所塑,但求心安罢了。”
……无论是求神拜佛,还是祭祀祖先,诸夏千百年来如此,不过借此寄托祝福与期盼而已。
胖狸猫假装听懂:[哦!]
谢拾见状不由失笑:“……总之,神佛是否为真不重要,我所拜者是心中之佛。”
这样说着,他双手合十,正正经经向眼前的大佛拜了几拜。念及远在泊阳的家人,心中不由涌起一个念头:若神佛真有灵,倒不奢求其他,一家人平安顺遂便足矣。
还有九幽之下的爷爷,见到他御街夸官的风光,定然是满心的欢喜与自豪罢?说不定他现在就正在鬼友们面前炫耀孙子呢!
清风骤起,仿佛有谁在打招呼。
谢拾嘴角轻轻勾起。
袅袅檀香中,少年的背影有一瞬的松快,似乎放下一桩心事,又像是想明白什么困惑,就连起身离开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张宥看他一眼,若有所觉。
二人在相国寺里转过一圈,重新回到中央宝殿附近时,却发现殿外多了几名军卫。
里三圈外三圈的人群在外面好奇地观望,显然是又来了一批人,阵势不小的样子,莫非是什么皇亲贵胄等闲人不得近身?
谢拾如此想着,便也问了出来。
被他随机讨教一名路人本还伸着脖子往里望,听到身后的声音,不耐烦地回过头来,见谢拾的模样和打扮一看就不一般,这人脸上的不耐散去,笑容带上了讨好:
“这位公子怕是还不知道罢?为陛下贺寿的北虏使团就在今天上午已经入城,方才有个随北虏使团一道的草原喇嘛,大摇大摆过来,与相国寺高僧辩论佛法呢。这热闹俺们可没见过,可不就得好好看看。”
“北虏使团已经入京?”
谢拾一怔。辩论佛法什么的,谢拾不感兴趣。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北虏使团上。
旁边的张宥同样如此。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几乎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疑虑与警惕。
北虏南蛮西戎东夷,乃是大齐内部对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夷狄的统称。而这四位邻居自然不会以如此“蔑称”来自称。
譬如北虏,昔日曾有强力领袖统一各大部落,立国号为燕,又被称为“胡燕”。纵然此后这些年众部落时分时合,北虏之人皆自诩燕人。
相较于其他三个方向的夷狄,北虏实力最强威胁最大,自大齐立国以来,几代天子不断对北方动兵,好不容易才将之压制下去。结果永昌皇帝一朝放纵,北虏又起来了,天佑皇帝没能完成属于他的使命,交到当今手上的就只剩一副烂摊子。
八年过去,京营至今不曾恢复元气。而最有能力的练兵人选薛敬被天子下放于边关,这些年全靠他率领边军抵挡北虏兵锋。
尽管如此,敌强我弱的态势之下,时不时便有边关遇袭百姓惨遭焚掠的消息在驿报上出现,大齐上下可谓同仇敌忾。提及北虏,众人眼中皆是不加掩饰的仇视。
张宥想起前不久传开的消息:“陛下莫不是当真要松口,与北虏立盟和亲了?”
如今的大齐的确不具备出击草原的实力,历史上的经验告诉他们,理应先争取到足够的发育时间,将来国力强大时,再收拾北虏也不迟。
谢拾与天子接触不过短短数面,不好
下判断。不过他直觉天子性情强势,纵然暂时与北虏达成一定默契,这默契也是有限的。换而言之,绝不会过分退让与妥协。纵然打算结盟,也该是争取互惠互利。
至于和亲?
这一点谢拾却可断言:“昔年光宗欲以淮阳公主和亲北虏,彼时尚且年少的晋王尤不惜死谏,何况今日已登大宝的天子?”
张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想说:淮阳公主是晋王的亲妹妹,当年晋王不惜死谏,这份血缘关系恐怕占了大头,何况晋王身份特殊,未尝不是仗着永昌皇帝不敢随便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他动手;而今晋王已为天子,纵然和亲,和亲公主也不可能是他的亲妹妹,甚至可以是随便一位宗室女,焉知天子不会动心?
这话若说出来,似乎有些冒犯天子。故而张宥压低了声音,言语颇为含糊其辞。
谢拾一时也无法反驳。毕竟他不是天子肚里的蛔虫,实在说不好天子是如何想的。屠龙者都有成为恶龙之日,世事孰能料?
不知当年一腔热血的晋王可还在?
这个话题终究无解。谢拾既然已经入朝,想来之后总会有机会深入了解其中详情。
二人又在相国寺外的十里长街逛了一圈,谢拾几乎将贩卖字画的店都逛遍了。
值得一提的是,他看到了好几幅盖有观澜居士印章的字画。其中一幅画还是前两年谢拾在旁观摩,亲眼看着何先生画出来的。
嗯,怎么不算是另类的重逢呢?
也不知如今何先生是依旧在外,还是已经返回襄平?谢拾不由自主想道:……学生六元及第的喜讯,何先生也该听说了罢?
心中念头起伏,谢拾的目光不由落在那幅他亲眼观摩过的荷花图上不放,掌柜误以为他相中此画,立刻滔滔不绝介绍起来。
张宥亦认出了观澜居士的印章。
他虽无私下观摩何训导作画的待遇,却接受过指导,对这位训导的身份一清二楚。更是深知谢拾有着一对一指导的小灶。此时听掌柜大谈特谈观澜先生佚事,其中不乏毫无根据的虚构之言,脸上神色不由微妙起来。
这与谣言舞到正主面前相差无几了罢?
不多时,整条街上售卖字画的铺子都已走遍。谢拾与张宥手中依旧空空如也。
二人都是风华正茂的读书人,尤其是谢拾,衣着或许简朴,气质却颇为不俗,一看便是书香门第中培养出来的俊彦人物。
各家掌柜原以为来了大主顾,待客很是热情。
哪知谢拾细细听过介绍,认真询问过书画价格,末了却突然来了一句:掌柜的,不知你们这里收取字画作价几何?”
这样说着,他自袖中掏出一幅画。
张宥大吃一惊,忍不住向他递去一个眼神:厉害了知归,这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
遭受突袭的掌柜则打出一个问号。
被人耍弄的怒气噌地冒了出来。
本想赶人,谁知对面的年轻人已经唰地展开了画。掌柜的一双招子立刻亮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水平当真不赖。
卖了这么多年的字画,掌柜鉴赏水平是有的,这画在他们铺子里都是一流水平,只在几位大家之下。
再看谢拾的年龄如此年轻,进步空间巨大,二十年后未尝不能如观澜先生一般。
想到这可能是未来的“金矿”,掌柜方才升起的怒气顿时压了下去,只余腹诽。
敢情刚才如此仔细问价是为了售卖字画做准备啊!一时竟然不好太过压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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