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秋雨
听风苑里,合欢树下一青衣男子背对着月洞而坐,手里像是在翻阅着什么,如果不是桌上的茶水氤氲出热气,这人倒是比这秋更显萧条。
顾楠辰转过月洞瞧见这一幕,倒是司空见惯,他步履稳健地走到那人身侧,招呼也不打就坐了下去。
那人抬手将茶盏推到顾楠辰面前,瓷质的茶盏和石桌发出清脆的摩擦声,却也不影响他继续看另一只手里的书信。
顾楠辰端起茶盏轻抿两口,温度刚刚好,他盯着杯子里沉底的茶叶语气平静地问,“事情处理完了?”
青衣男子“嗯”了一声,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将刚看完的书信点燃。
男子冷白纤瘦的指尖捏着书信一角,任凭它在秋风中越烧越烈,越燃越烬,直到火苗攀上他的指尖,男子这才轻捻双指,将剩下的一角也揉成焦黑的灰,随手扬在合欢树下。
顾楠辰像是习以为常,眼都不眨地看着男子做完这一切。
青衣男子凤眼微挑,他瞥了眼顾楠辰唇角微弯,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听说你那新妇摔伤了?”
顾楠辰点点头,毫不犹豫地答道,“半月前的事,从树上摔了下来的。”
男子轻哼一声,脸上一片云淡风轻,垂着的眸子里却多了一抹笑意,他又问,“没去救?”
“没赶得上。”顾楠辰放下茶盏,他瞥见男子唇角的笑意,也跟着弯起眉眼,“不是你说的吗,尽力而为。”
男子眉尾上挑,眼里笑意更甚,他抬头看着泛黄的树叶,喃喃道,“可惜晚了些,没看到这一树合欢花。”
水月阁也有一树合欢,如今也被秋风吹黄了,而在一个月前,多少还余有几簇红白可赏玩。
只是顾楠辰没听懂男子在可惜什么,于是他问,“谁没看到合欢花?”
男子凤眼下瞥,笑容清浅又神秘,然而他并没有回答顾楠辰的问题,自顾自起身往院子深处走去。
顾楠辰虽然好奇,但他并没有追问,两人像是有着极深的默契,一问一答皆随心。
洛衿衿接下来养伤的日子还算安稳,除了每日三碗苦到干呕的药比较磨人,其他都合她心意。
同时也印证了她的猜想,顾楠辰手段了得,整个顾府除了她和许佩,怕是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对此洛衿衿只有感慨,并没有别的想法,除去眼下这条命,其他都是原主的,而不是她这个外来者的。
洛衿衿对自己的立场很明确,她什么都没有,无论顾家人图谋什么,现在的洛衿衿一概不管不问。
至于洛家杨氏那边,还要看后面相处得如何,洛衿衿不是圣母,她不过是借着原主没凉透的身体重新活过来,这是她的机缘,并不代表着要承担不属于她的责任。
她完全将自己当做一个新的个体,暂不贪图原主的一切,无论是亲缘还是家产。
至于穿越到现在所用的,她后面想办法补回来就是,总之她暂时不想和顾家洛家太亲,后面会不会改变立场还得看杨氏嫁女的真实意图。
又喝了近半个月的药,洛衿衿的视线才渐渐清晰起来,但她没吭声,先前只凭声音来判断身边人的善恶,她也不能保证那些人是不是走心,现在慢慢能看清了,她想在所有人都没准备的前提下好好观察一下。
老话说得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好好看看那些人眼底的意图,洛衿衿还是不敢交心。
哪怕来了一个月,她还是将自己当做一个局外人,随时保持警惕。
古代人的消遣途径太少,而让他们都热衷的一个便是玩心计,自己有几斤几两洛衿衿清楚得很,她这个看了十几年书本和电视的人根本斗不过这些土著,唯一能赢过他们的便是举一反三的推理排查和第六感。
是的,第六感。
古代人的第六感可能就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而洛衿衿的第六感却是在看了那么多类型的小说影视剧,以及十多年的学校社会鞭打后总结出的经验。
至少在许佩这件事上,她还是相信第六感的。
原主今年十四岁,生辰是三月初八,而巧的是,许佩也是十四岁,生辰是三月初九。
这是顾楠辰后来告知她的,意指原主洛衿衿对许佩格外照顾是因为两人生辰相近。
可现在的洛衿衿并不这么认为,虽然不清楚原主是什么时辰生的,但两人生日这么接近,这里肯定有文章。
现代社会新生儿的存活率远高于古时候,可即便如此,想在身边遇上一个同年同月同日或者隔日生的都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更何况是医疗卫生远远落后的古代。
而洛衿衿筹备着恢复视觉后第一个要处理的事,便是查清楚许佩的身世。
秋意渐浓,洛衿衿正巧赶上了这一年的第一场秋雨。
小玲撑着伞从外院一路小跑走了进来,洛衿衿看着一席绛紫色袄裙的小丫头,第一感觉就是显老。
十二岁的小姑娘,再怎么早熟也该有点朝气。
待小玲跑进廊下收起伞,洛衿衿也顺势将视线转向雨幕里,佯装愣神。
小玲将伞杵在门外廊下,朝屋里微微施了一礼方才进屋,她说话的声音虽有明显的稚嫩感,但能很明显听出她的严谨和规矩。
“夫人,今日雨下得突然,书院那边传来消息说公子今晚不回府了,明日早些回来,请夫人见谅。”
洛衿衿眼角余光瞥了小玲一眼又瞬间收回视线,她不咸不淡地回道,“这事通知芙蓉苑那边一声即可,不用刻意跟我说的。”
她并不关心顾楠辰回不回来,别说没住一起,他们就连吃饭都很少一起吃。
所以顾楠辰特地叫人跟自己报备,是几个意思呢?
证明自己不是无缘无故夜不归宿?
洛衿衿心里暗笑,她现在可不介意。
当然,顾楠辰如果洁身自好,她说不定会在和离的事上再考虑考虑,前提是两人三观合得来。
至于小玲,看着小姑娘在面盆里洗手的侧影,洛衿衿倒是觉得这丫头挺特别的。
要是她没记错,小玲每次进屋前都会停顿片刻,以前不知道这丫头是在干嘛,现在倒是晓得了。
哪怕主子看不见,该有的礼节她是一个不少。
不知是顾母教得好,还是这丫头自主意识太强。
总之是个严于律己的。
小玲擦干净手,从梳妆台上拿了个东西走到洛衿衿身边,她拔开罐子的木塞询问道,“夫人,现在给您上药可好?”
洛衿衿不用看也知道,那是顾楠辰送来的祛疤膏,那味道很特别,拆了纱布后她每天都抹。
她点点头,任凭小玲微凉的手指捻上更凉的药膏往自己发根处涂抹,完了还在额头和脸颊上也抹了点。
洛衿衿趁着没人的时候照过镜子,额头上新生的皮肉还是粉红色的,不至于丑,但在白皙的小脸上多少还是有些突兀的。
小玲上好药,将瓷罐密封好放回到梳妆台上,又施了一礼淡淡道,“那夫人,奴婢先下去备膳了,您有事就叫奴婢,外院会给奴婢传话的。”
洛衿衿轻“嗯”一声,继续欣赏着屋外的秋雨。
今天是她恢复视力后看得最清楚的一次,小玲便是她第一个观察的人。
这丫头不简单,虽然年纪小,可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该有的作态。
洛衿衿不好下结论,她接触过的侍女不多,不确定这里的侍女是不是都这样老成,只能待定,心里有数就行。
正准备在脑子里描画顾楠辰和顾母的形象时,洛衿衿忽的看见一个身影立在雨幕中。
距离太远,瞧不清那人的面容和着装,只大概分辨出是个男人。
一个极瘦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