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紫霄城里白玉楼
由青牛镇到紫霄城的两百余里路,车马兼程之下,不过十余天。陈不器、曹称、莫默三人坐于窄小些的,由年轻车夫驾驭的那架马车,另外四人则是坐在略宽敞些的由老车夫驾驭的那架。
越升至练气士第三境后,陈不器已是能辟谷月余,也不用再为睡眠所困。故而在车内时,就经常于脑海内演练书册上的四式剑招,趁着车夫夜中止步休憩时再亲身出剑检验感悟。这几天来终于有了些头绪。
第一招大北风,陈不器最先掌握,大致用了七日。说是掌握,其实也就是大致登了个堂,算是勉强能剑出惊起十来丈北去风,和创剑者所描述的“惊起大漠向北风”的百千里剑气剑势可谓是云泥之别。
陈不器还发现了件事,就是这大北风剑招多半是由刀招改来的,有次陈不器他福如心至,取出符刀“杏花”,以刀使这剑招,威势凭空多出两成。
第二招千山月,很是暗合陈不器心念,故而陈不器只花费四日多些,就掌握这剑招,甚而有了一分难能可贵的神似。
陈不器很是是喜欢出这剑招时,剑气如月华般洒落地面。剑气层层相叠,直至圆润如满月高悬于天幕,而后轰然炸碎,席卷起剑气大潮,波澜壮阔。
据书册注释所言,此剑招最高境界,是出剑即有一轮皓月当空。月华所至,即是剑气所向,剑气滞留人间数十载不绝。
至于而后两招吗,剑招霜雪天,陈不器他真是摸不到一点儿头绪,纵使沉心于此剑招,亦是一点儿感悟都没有。人间惊鸿则是偏重于实战,光靠练估摸着是出不了什么名堂的。
这些天里,有时陈不器会走出车厢,坐在马车副驾上,和伶牙俐齿的年轻车夫聊些太玄王朝的山水见闻。说是聊,几乎就是陈不器问,车夫答。
此间, 陈不器得知了世俗百姓眼里的太玄王朝是个什么样子。
太玄王朝历经千载,是在天下八洲大史里也很少有的悠久王朝。千年来,在位的皇帝多半是守成之君。励精图治、意欲开疆扩土而折腾百姓的皇帝很少,昏庸无道、极尽奢念、强征暴敛的皇帝也很少,算是运气极好了。故而出现那个沉迷修道,二十多年不上朝的紫霄帝,随后的宦官、权臣、太后接连干政,王朝内甚而没多少人觉得奇怪。好运都连绵千载了,难不成就不许走个一朝霉运吗?
还好那紫霄帝没活太久,不然这太玄王朝赵氏的千载沉淀,还指不定给他霍霍成什么样呢。就拿那座紫霄城皇宫旁的白玉楼,空耗了太玄王朝赵氏千载积累的大半财富,却还不是建到一半,草草停工?得了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如鸡肋般的尴尬境地。
所幸这二十余年来的哄乱,止步于紫霄城,没向外拓宽,太玄王朝地方各郡暂且还是个国泰民安的境况。但再过个十年,若是朝中大权还未有定数,那些临边属国、世家大族、地方豪强可都眼巴巴的望着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变成一匹匹恶狼。那时候太玄王朝会变成多少块,又会不会再次一统,天知道。
最后,年轻车夫还不忘叮嘱到“有些妄议朝政的话,在这山野林间,说过就算了。小兄弟你千万记着到了那座京都紫霄城,得惜字如金,慎言为妙。”
陈不器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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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霄城慈仪宫清凉殿内,美妇人仪态端庄,身着明黄凤袍,斜靠在金丝楠木制成的华贵躺椅之上,神情慵懒,绰约多姿。
正等着那名在暗地里被世人称做“赵黄口”的稚子皇帝,前来慈仪宫。
少顷,清凉殿殿门被几个随行侍从轻推开,一位十四岁少年缓步走入。
少年身着白底金龙皇袍,神色自若。
美妇人远望向大殿外,除却随行的两名侍从外,又立有两人。一人是内功高深的杨貂寺,一人是帝师崔玄掩。
于是美妇人放弃了那个惊世骇俗的念头。
稚子皇帝走进清凉殿后,照例给太后请安到“祝太后吉祥如意。”
太后一副喜笑颜开模样。
装作母慈子孝。
“黄口儿,你能有这份孝心很是难得。我太玄开国来,皆是以孝治天下,故而能长治千载之久。所以黄口儿你万万不可行不忠不孝之举之道,断送了我千载太玄伟业啊!”美妇人说完,心想这王朝之内,人人皆是知道当朝皇帝这“黄口”的别号,但敢当着那稚子皇帝面称其为“黄口”,估摸着只有自己了吧,不禁一阵窃喜。
美妇人还记得两年前,濛濛懂懂的十二岁稚子刚被接到皇宫里的,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使得手握重权的太后哑然失笑到“往后就叫你黄口儿了。”
稚子皇帝当然不叫赵黄口,而是有个很是秀气的名字,叫赵青枢。
一想到现今,自己只能争这口舌之快,美妇人有有些无精打采。短短两年来,这看着普通的稚童笼络了一大批权臣望族,现今在朝堂上已隐隐有能与自己分庭抗礼的势头了。
没人知道,两年来稚子皇帝历经的五次刺杀,后三次其实都是太后策划的。
白袍皇帝赵青枢向美妇人问“太后,我娘亲还好么?”
美妇顾左右而言他“近些日子来,饱腹否?”
美妇第一次见赵青枢时,曾问赵青枢他当上皇帝后,最想干什么?赵青枢摸着肚皮答“意欲饱餐腹而已。”那时,太后大喜过望。
而今,太后觉得有些悚然。她猜测到,赵青枢那时或许不是食不果腹、未有大志。
而只是胃口开始变大了。
大到想从自己手上吞下整个太玄。
“没呢,太后,近日儿臣忙于政事,有些疏于膳食了。”少年皇帝答。
太后微微眯眼,说到“黄口儿,你娘亲那旧病难以医治,所幸近来并未恶化。只要你能恪守孝道,想必天恩浩荡,总会有所转机。”
白袍皇帝听出了蕴于言语内的威胁之意,面色慌忙,不再神色自若“儿臣不敢不孝!”
美妇人掩去那丝不经意间露出的喜色。这生于帝王家却并未长于帝王家的稚子,终究还是好拿捏的。
“回去吧。”太后下了逐客令。
清凉殿内,又只剩美妇一人。
四下无人,美妇虚握向已然远离的白袍背影,心中想到,握住了这赵青枢,就等同于握住了太玄王朝大权。
随即妇人又想到,近日紫霄城内,北越探子是越来越多了,似乎是在谋划一场刺杀。据太玄听天司设于北越王朝上的探子所报,似乎北越国君会派遣一位元婴剑修作为刺客,很不得了。那刺杀的对象又是谁呢?是自己胞弟,那位有“武国戚”名头的大将军?还是稚子皇帝赵黄口?总不能是注定要祸国殃民的自己吧?
最好是赵黄口,这样,她能舍去很多麻烦。
所以垂帘听政的太后明知紫霄城内会有一场刺杀,却并未揭露。
渐离渐远的赵青枢,走到寝宫前,身后就只跟着杨貂寺一人了。
也只有杨貂寺一人知道,赵青枢已经随时准备好失去他娘亲了。先前的慌忙神色,不过是故作用来迷惑太后罢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什么情能抵得过数千里生杀大权?
稚子皇帝,注定要执白与北越国君相对落子。无情一事,更不例外。
落一子,便是百万人生死,如何能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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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玄皇宫旁,那座以万千洁白美玉堆砌而成,本应该是禁地的半成白玉楼内,却有两人相对而坐,饮酒而已。
一位身着纯白宽袖大袍的壮年儒生,年初刚被摘下儒家君子的头衔。
因为一场论证。一人与十人间,若只能救其中一方,应当如何?
论后并无胜负之说,可这位儒家君子却固执己见,惹恼了一位声名远播的大儒。学宫中一番商讨之下,儒门摘去他君子之衔。
一位擅于龟甲卜算之术的中年道士。
道士道破天机“这白玉楼,看似已经建成一半,其实远远不止。估摸着再把这太玄王朝剩余国运尽数投进去,也打不出几个水花。”
“要是真建成了,还确实有可能出现个山河踏破,唯独一方白玉楼安然伫立的奇观。”
道士轻晃酒樽,哀愁到“崔择,先前和你说过的吧?要是你真要保下那少年,你会死。不是或许会死,可能会死,而是不容置疑,言之凿凿的一定会死!”
被称为崔择的白衣儒生,只是问“那少年真能做得到?”
道士这时真想撒个谎算了,但面对这位儒家好友,最终也没做到“不会有错。”
“那就无碍,我行我君子之道,虽死无悔。”白衣儒生仰面喝光一碗清酒,慨然长叹。
道士唏嘘不已,挖苦到“你现在都不是那什么鸟君子了,忘了?”
白衣儒生崔择悻悻然挠挠头。
随后,崔择起身,越过窗子望向紫霄城内城,万家灯火璀璨,一副太平盛世景象。
不由得,崔择脱口而出“我这一生啊,……”
后半句他想说“波澜壮阔”或是“如履薄冰”,都有相符之处,但却觉得都不是很确切,总是有些不符。
沉思片刻后,崔择苦笑,眼神黯然,耸耸肩低声到“我这一生啊,就这样了……”
是啊,就这样了,还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