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当胡人骚扰边境的消息传来时,萧君离心想,终于来了,寒冷的冬天来临时,靠天吃饭的胡人日子就会开始变得难过,今年的天气冷得格外得早,人们对蛮人今冬来犯也早有猜测,若是从前,萧君离会为此事忧心,但现在么,早就知道会发生的事要是不来,他才会奇怪呢。
蛮人骁勇善战,仿佛就是为抢掠而生,边关驻军在太平日子里守一守做个威慑之用还行,要真打起来完全不是对手,还是得看战功显赫的将军们的,萧君离也知道这回要派谁去打仗了,定安侯,宁老将军。宁老将军是开疆拓土的大功臣,此人刚猛正直,年过半百,仍横刀立马,虎目生威,有他带着宁家军出征,就是给天下百姓吃了颗定心丸。
萧君离在默默的等,等皇帝派兵出征,等皇帝下令布送君宴。他在心中算着日子,今日是十月十一,能做的安排他已做完,剩下的唯有等,等第二次宴席来临,等皇后露出破绽。
最近实在是没什么要紧的消息传来,和宫变有关的能查的卫风都查了个底朝天,索性萧君离让卫风留下些人于各处监视,剩下的都安排到其他几位皇子那儿去了。
可能在这盘棋没落尾之前就开新的一局是有些为时过早,但萧君离自己不喜欢没事情做,也不喜欢让手下空下来做些无用功,通过卫风他意识到情报的重要性,看得清局面就能早做打算,看不清那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正如梦里的他。
所以他不要浪费时间,他就像朵开在暗处的绮丽的花,卫风做他的茎,根系深深埋在泥土里,不分日夜的拼命汲取周身所有能量,若是有东西被吸干,它的尸首就会化作养料,滋养这朵花令其长得更高开得更艳。
百姓在私下里说:龙生九子,咱的皇上就有九位皇子,这说明啥?说明皇上就是那神龙转世啊!
萧君离对此嗤之以鼻,要说生得多生得巧就是真龙转世了,那有多少母猪该被供起来呢?
皇帝生了那么多,排上号的剩九个,又早死了两个,按这“真龙”的性子,七个留一个才是最妙。
卫风在和萧君离面对面坐着下棋,一边下一边聊些坊间传闻,就见萧君离抓起一把黑子,用一根手指在掌心中来回拨弄,满脸沉思之色。一会儿,又挑拣着丢出去几枚。
原本的萧君离在几个兄弟中最留心的是五皇子萧君明,这个人心细如发相当谨慎,若说他想争一争,萧君离会把他当一个合格的对手,但这么多年大家蛰伏的蛰伏隐忍的隐忍,面上倒也是相安无事,这才让他大意了,毕竟萧君离真没想到这皇宫里还有萧君临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甚至心想,萧君临图什么呢?就图能坐一天皇位的新鲜吗?萧君离不禁摇了摇头,但这事也是给他提了个醒,不该用自己的处事标准去下判断,哪怕在他看来愚蠢草率的想法,他也不能再轻视,愚蠢或许也会很致命。
他的目光必须放得更宽,七个人,除了自己,除去萧君临和能掌控的亲弟弟,还剩四个,这四个人萧君离都让卫风去查,查不到也要留人盯着动向,如此才能暂时安心。
卫风盯着那白皙的掌心中仅剩的四枚黑子愣神,萧君离回过神来一看,他怎么也入定了似的
遂无奈的开口,“继续吧。”
今日萧君离身着暗紫色缎袍,广袖边绣暗云缂丝花纹,墨发齐整的束在剔透的素色玉冠中,凤表龙姿,周身带着凛然的气息,给本就沉寂的气氛添了一分庄重。将军出征在寻常人眼里或许是豪迈的,又或许是悲壮的,但对王侯将相来说,就只是需要严肃下来的场合而已,众人今天都提起精神表现出肃穆的一面,今日的主人公自然是宁老将军,由萧君离带头敬了一杯,随后各位大臣便开始相继说些好听的祝词,萧君离瞟了一眼坐得安稳的皇帝,想来他一时半会还不会开口,就又把目光从在场众人面上一一扫过。
着实没什么值得留意的,但或许是现在的他还不能察觉的,萧君离认为既然梦境中出现了,那应该是有什么意义在,所以他只能去看去记,不敢忽略一个细节。
萧君离一手撑着下颌,安静的观察着众人,坐得久了有些疲乏,突然想打个哈欠,他把手移到唇边,垂下眼抿起唇,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要是旁人看过来只会以为太子叹了口气。
“很好。”萧君离在心中说。他发现冬天的自己格外容易疲倦,遮掩疲态的办法他早就无师自通。
等到眼里因为这不合时宜的哈欠逼出的水光散去后,萧君离状若无事的掀开眼,抬头一扫却和一人对上目光。
只见那人一手捏着酒盏一手支着额角,发现他看过来目光竟也不闪不避,萧君离分明看清了那人嘴角的笑意。
“他在笑我。”萧君离心想。这让他有些被冒犯的不快,不由得压低了眉眼,微微皱起了眉头。
可那人眼里居然没有一点惶恐,甚至还慢悠悠的抬起右手,举起酒盏遥敬了他一杯,也不等他的反应,径自仰头干了。
萧君离收回了视线,定安侯之子,人称宁小将军,他记下了。
他想,倒也不算毫无收获,只是,真是没什么用的收获。
直到梦中那一幕发生完,萧君离依然保持着这个想法,他是真实的疑惑了,什么都没发生,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也没有,其实在查出靖王和宁将军与萧君临毫无关联之时,他就有些无法理解,后来卫风的人查了许久,他们是真的清清白白,和其他皇子也没有勾结的可能,直到现如今,萧君离还是没能抓到什么。他想问,这梦到底想告诉他什么呢?可没人能回答他。
只剩下最后一个片段了,他想他已经尽自己所能去筹划了,尽人事听天命,他会等他的死局来临。
没多久萧君离就接到了皇帝下令十一月初四办家宴,一同赏梅的消息,那天也是容妃的生辰,听了这事,皇后怕是又得气得发疯吧突然,他在脑子里飞速闪过的念头中抓住了什么。
“卫风,最近一定要盯好皇后。”
一直没找到原因,那或许是在仅剩的几天中发生了什么,让皇后改变了想法呢?
陪嫁嬷嬷来东宫寻他的时候,萧君离一改往日的作风,痛快的跟着嬷嬷去了皇后寝宫。
嬷嬷还在路上劝,“殿下啊,奴才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您可得劝劝娘娘,这要是再招了陛下厌恶可怎么办啊?”嬷嬷一边说还一边抹了抹眼泪,倒是真心实意的在为皇后担忧了。
萧君离不做声,进了寝殿就见皇后冷着脸端坐在梳妆台前,丫鬟手拿脂粉细细的在她脸上涂抹。
不料丫鬟的小心翼翼没起到作用,“怎么做事的?这化的什么样子!”
皇后一把打开了小丫鬟的手臂,夺过脂粉,照着铜镜细细端详着自己的妆容,时不时的补上几下。
“滚出去!碍眼的东西。”
萧君离走到皇后身后站定,通过铜镜静静的直视着皇后的眼,“母后何必为这一时之宠置气?”
“更不该沉不住气去父皇面前惹他厌烦。”
皇后听不得这话,把手中的玉盒重重掷在地上。“你懂什么!?”
“他有三千佳丽,我不到他面前,他得什么时候能想得起我!”
萧君离不置可否,“可您是皇后。”
“也只有一个皇后。”这独一无二的位置天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做梦都想要,她安稳的坐了这么多年,犹不知足。
“你怕什么?还有你们!都拦着我干什么?我会心里没数吗?”
哦?萧君离来了兴致,“母后若是已有成算,那君离也可安心。”
“哼!本宫给父亲带了话,要他明日来上一趟,到时陛下还会给我脸色看不成?”
蠢
萧君离只道,“那便祝母后得偿所愿了。”
随即转身走出寝殿,径直回了东宫。
“怪模怪样的!”皇后低骂了一句,余光瞟见嬷嬷,又把声音拔高,“谁是你主子你还知道吗?啊?找太子干什么??你还做上主了?”
进了寝殿以后萧君离就把宫人都赶了出去,关上房门,“卫风,你在吗?”
室内出现些声响,只见卫风从房梁上翻了下来。
“明天,不从现在开始皇后那里会有动静,你让人看好。”
全俪和自认为做了个大胆而有用的计划,她是真的急了,不管她做多少手脚,如何打压受宠的宫妃,只要皇帝的心思还不在她身上,就什么用都没有!
她最嫉恨容妃,从进宫那一天起,皇帝就对她颇为宠爱,明明出身低微竟然让她一路升到贵妃!从她成了贵妃那一天开始,容妃就成了全俪和的眼中钉,一个疯子的嫉妒有多可怕,容妃深有体会,她尝尽了苦果,小心爱护生下的两名皇子都没活过五岁,第一次遭受丧子之痛的容妃尚对第二个孩子心怀期待,但当第二个宝宝也离她而去时,她的心死了,她不确定是不是谁做了手脚,也没有心力去报复,因为她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容妃开始常年服用避子汤,她想,她不会再让无辜的生命来这个世界受难了。
全俪和有一段时间是相当得意的,后宫嫔妃虽多,但她知道皇帝最喜爱的是容妃,偷偷除掉了她的两个孩子,看着容妃憔悴的脸,全俪和心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意,容妃也真的因此安分了几年,可后来,皇帝居然又开始留宿她宫中,明明她不能再诞子嗣了!
全俪和常常看着那张寡淡的脸,在心里恨恨的想象如何让它变得丑陋扭曲,她清楚太子说得对,她是皇后,容妃再受宠又如何?根本威胁不到她,但她就是会恨,会嫉妒得发狂,她偶尔也会恨皇帝,为什么就不肯多看她一眼?凭什么?没有人比她更爱,凭什么皇帝就是视而不见!
给容妃庆生辰的事不过是压垮全俪和内心的最后一块石头罢了,她想:既然你看不到,我就去你面前!你不想看我?我便偏要出现恶心你!
她想她身为皇后,身为全家嫡女,皇帝顾着面子也不敢拿她怎样,她不过是小小的报复一下而已。
听了全大人进了清和殿面见皇帝的消息,全俪和站起身,于铜镜前慢慢的转动身体,“本宫今日,美吗?”
嬷嬷忙道,“美!娘娘真真是艳冠天下,风华绝代!”
全俪和轻轻地勾起唇角,露出个明丽的笑,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和寻常疯魔的样子相比判若两人。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皇后?”皇帝根本没有收敛眼中的不悦。
“娘娘说,许久未见父亲,想念得紧,求陛下恩准见上一面,不然茶饭不思怕惹陛下不快。”
“哦?”皇帝冷笑,目光逼视面前的男子,“全大人养了个好女儿啊。”
全大人一语不发,只沉默的站着,像是在等一场判决,又像是根本没有辩解的气力。
良久,皇帝突然开口,“就让她在外头侯着吧,殿外见也是见。”
“奴才遵旨。”
全俪和没想到,皇帝不见她!她父亲都来了,居然连见她一面都不肯!
他不把我当回事,连全家也不当回事吗?连一点面子都不给!
头顶烈日,全俪和死死的捏紧手,微长的指尖刺进皮肉,她像是感觉不到痛,也不会为现状感到羞耻似的,只是把脚跟扎在原地,无声地表达她的愤怒。
嬷嬷看不下去却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安静的陪在一旁。
等了半个时辰,殿门终于打开,全大人缓缓的走了出来,全俪和忙迎了上去,“父亲!”
全俪和恨恨地看了一眼打开的殿门,回头却看见许久未见的父亲气色差得吓人。
“父亲?您身子不舒服吗?”
全大人却没有理她,布满褶皱的脸上粗糙晦暗,青里发白的面色更是像这人行将就木了,全俪和有些慌张,他从未见过父亲这幅样子。
“您说话呀!到底怎么了啊?”
全大人越过她,径直往外走去,像是压根没看到这个人,全俪和急了,也顾不上什么,直接追了出去。
全大人一路走了很远,全俪和就提着裙摆追在后面,直到快出了宫门,全大人突然停步,转身回去一把抓住了气喘吁吁的全俪和。
“父父亲?”
“俪和儿,你记好了”全大人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好像发声极为困难似的,嗓子像是劈开了,艰涩不说,说话还带着气音。
“有有的东西你注定要失去了保另一个吧万不可再任性。”
全大人拨开了全俪和的手,快步走出宫门,头也未回。
全俪和怔怔的站在原地,紧紧的攥着手心的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