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蜡尽(二)
伫立在他面前的,是一扇古朴的木门。
门环上倒是干干净净,想来是常有人清扫。
对于这个地方,穆朝歌不可谓不熟悉。
轻轻推开门,一股令人迷醉的花香就似潮水般涌来,迫不及待地与二人撞了个满怀。
桃花。
嗯,一定是的。
“请。”
沈临风微微躬身,伸出一只手。
穆朝歌莲步轻迈,跨过那几乎相当于不存在的门槛。
一方春的世界。
入眼,便是满枝、满树、满院的桃花。
扑面而来的,则是生意盎然的春的气息。
嫩绿、粉白、桃红在这一瞬挤满了她的瞳孔,又似乎要从眼眸中满溢,荡漾着她的心神。
馥郁的花香伴着草的清甜,泥土的芬芳,强硬地占据了她的鼻腔。
有诗云:
门扉易掩花难匿,芬芳十里诱鬼祇。
敢问清馨何处来?满院桃花闹春意。
亭台楼阁皆失色,红粉佳人枝头立。
玉皇王母寻味找,黄雀青衫顺香觅。
海上仙山不足道,长生永寿又何迷?
若是梦中见此景,焚经掷玉碎琉璃。
……
语言是可以表达情感,但他实在找不出任何一个词来表露她心中的震撼与欣喜。
她从未见过如此美的桃花,也从未想到会有人特意为她种下如此美的桃花。
穆朝歌缓步上前,玉指轻轻地摩挲着娇嫩的花瓣,触感冰凉,却又那般火热。
她浑身一颤,素手仿佛也染上了桃花的粉红,留下了桃花的芬芳,深深铭刻着这一抹动人的春光。
不知不觉,穆朝歌的嘴角扬起了美妙的弧度。
笑意和着春意,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这都是我哥走之前为你准备的。”沈临风恰到时机地为她解释,“他早就猜到你会在这天出现在街上,于是让我今天一直在街边等。
“我在问他这院子有什么重要意义,之前他也不肯说,那或许是你们之间的秘密。
“我哥说让你等他两年。待他斩尽天下异族,豪取功名利禄后,再风风光光地迎娶你。如果两年后他没回来……”
他正说着,却被已有些呜咽的穆朝歌打断了。
“不管他回不回来,多久回来,我都一直等他。”
她的表情是那样认真,是那样坚定。
眼泪涌出,却如何也落不到地上。
她平日里从不注重外貌衣着。
而今天,她却特意抹了淡淡的胭脂,穿上了她认为最好看的裙子。
只为见他。
桃花虽美,却不及心上人相伴。
他猜到她会来找他,却猜不到她的爱意到底深几何。
……
记得那时,你我都还是稚嫩孩童,常偷溜进这座荒院玩耍。
你带我摘院内的野桃,折粉白的桃花。
你带我放纸鸢,拾秋叶。
你带我看银河,赏皓月。
你带我爬上高高的屋顶,踩过青绿的瓦片。
你在春天为我捕获了一罐的蝴蝶。
你在夏夜为我种满了一池的荷花。
你在秋晨为我收集了整瓶的朝露。
你在冬日为我铺下一地的红烛。
在那欢度的一个个日夜里,我的心早已属于你。
这里没有任何其他人来过,是独属于我们的桃花源。
你曾说要你父亲将这院子买下,我心中一直在思考。
这屋子到底有何意义?
是童年的丰碑?
是儿时的乐园?
是幻梦的起点?
终于,我明白了。
这里是我们爱情的见证者,是一位恪尽职守的铁匠,把一切欢乐与美好烙进你我的心房,使它永远留存。
我会等你一辈子。
无论你是以何种姿态回到我身边。
如果你回来,我非你不可。
如果……你不回来,我便终身不嫁。
我没法现在将所有情况告知于你。包括我为何这一年消失不见,包括……我真正的身份。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你送给我的不只是生辰礼物,而是一份隆重的聘礼。
这一院桃花,抵得过黄金万两。
我,穆朝歌。
此生只爱你一人。
我不是什么神殿殿主,也不是什么穆家大小姐。
我只是你的小女孩,
你的朝歌。
……
她在心中暗暗起誓。
只要他回来,即便有再多人阻挠,哪怕是那位她所敬重的大长老,她也绝不会妥协。
如若真要将她逼下台,那就去踏马的神殿殿主,谁爱当谁当去。
若不是因为她父亲的遗愿,穆朝歌也不会担下这个束缚自己的位置。
泪滴终是滚落。
桃花被浸湿,显得更加妖娆美丽。
她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小声抽泣。
一滴又一滴的热泪划过她的脸庞,留下一道道浅浅的泪痕。
那抚着桃花的手禁不住颤抖起来,却始终不肯放开。
沈临风在一旁静静看着,没再说一句调侃的话。
其实沈临玉让他帮忙买下这院子,种下这桃花,是亲口告诉过他这院子的重要意义的。
……
“哥,万一那天朝歌姐没来呢?这院子不是浪费了吗?”
“我相信她会来的,毕竟小时候她亲口说过,以后要用这房子当……”
“当什么?”
“当婚房。”
沈临玉淡定地笑着,眼中满是得意。
……
良久,穆朝歌终于停下啜泣,眼泪也不再涌出。
她擦了擦满是泪痕的脸,眼睛红肿。
“谢谢你们送我的生辰礼物。这是我最开心的一个生辰。”
说完,她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好笑。
清风摇晃着她的裙摆,也摇动着她的心旌。
不知何时,一朵娇嫩的桃花从枝头飘落,卧在穆朝歌的发顶,同那朵之前从集市上买来的桃花一起,点缀着这个青春靓丽的女孩。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
古人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可古人又云: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春天啊,春天。
你啊。
……
老者的咳嗽声在寂静中愈发清晰。
“朝歌啊,你还是去见他了。”孤尘自言自语,望着地上咳出来的那滩乌黑的血,止不住地摇头,“也罢,也罢。我时日无多,就让老朽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穆离,你在天上看好了。那最后的请求,我就用生命来完成吧。”
虚弱苍老的笑声在屋内回荡,听着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
蜡烛的火焰熄灭,可以重新点燃。
可蜡烛的灯芯烧尽,便再也没有机会复燃。
残烛用尽它平生最后一点气力,洒出最后一丝光辉。
即便那火苗再微小,也可焚尽一片茂林;即便那光芒再微弱,也可点亮一方世界。
……
呵,人啊。
你总是那样矛盾,那样犹豫。
你总是下不定决心,放不下牵挂。
何必为难自己呢?
哦。
是亲情让你徘徊。
是爱情让你踌躇。
我明白你的难处,
但我并不同情你。
世界上比你值得同情的事物太多了。
你还不配。
举棋不定的人终究成不了棋圣。
我还是想笑。
你为何自己为难自己呢?
生活的乐趣多得令人眼花缭乱。
你又为何非得逼迫自己去完成一项又一项工作呢?
你告诉我,
这叫梦想,这叫愿望。
我似乎明白你的话。
为了梦想不停追逐,
原来不会觉得累。
为了愿望不懈努力,
原来不会觉得苦。
这么说来,
我倒有些佩服你了。
有的人穷尽一生去当一个废物。
有的人将自己奉献给他人,直至生命最后一秒。
你,又是哪一种呢?
享受光明者终将被黑暗淹没 。
制造光明者永远沐浴在阳光下。
原来,你做的一切都有意义。
怪我误会了你。
你不想成为棋圣,
只想成为平凡的对弈者。
让我为你唱一首赞歌,
为我的武断道歉。
啊,原来这就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