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腥风（三）

    如果不是看到韩官梓的眸中仍是黑白分明，或许没人能分清他到底是不是已经疯了。

    坚毅的脸庞上尽是污血，一袭战袍也已染成了血色。他的手臂上布满伤痕，还在汩汩地流着血。

    他身旁堆满了异族的尸体。

    军中的刀并非什么神兵利器，在韩官梓杀了十余只异族后，刀刃便有些卷了。

    现在他手中拿的，是那把剑。

    那把仇万梁曾送给他的剑。

    他一个人斩杀了近百只异族，聚神丸用了一颗，就连符箓也只剩下最后一张巨力符。

    站着的人已经不多了。

    图宏和林肃都伤得不轻，累得双双瘫倒在地，根本直不起身子。

    韩官梓之前瞥见过的那名队友，已经倒在了巨盾下，永远无法站起。

    他安详而又愤怒地躺在这湿润的土地上，遗憾而又无憾地任由血将他吞没。

    就算他们的身躯已然倒下，但他们手中的刀仍紧握着，仿佛那是信念，是信仰，是荣光。

    没有异族了。

    都死了。

    后方的“巨人”早已被三位将军尽数斩杀，它们空洞的眼中还散发着阵阵寒意。

    荒原上，城墙上，尽是尸体。

    有的将士连完整的尸首也未能留下，他们的身躯被一只只疯狂的异族踩得四分五裂。

    有的战士至死眼中都流露出滔天的杀意，怒目圆瞪，怎么也合不上他们的眼皮。

    有的兵士刀锋已然破碎，却拿着一截断刃仍在战斗，倒下后也不肯摊开血淋淋的手。

    他们赢了。

    却赢得那样凄惨。

    韩官梓控制不住心中的心酸与悲痛，热泪沾湿了他染血的衣襟。

    不远处，几名尚能站起的战士抱着战友的遗体痛哭。

    多少鲜活的生命，多少纯真的灵魂，都在此战逝去，任清风带走他们的鲜血，将整片土地铭上他们的气息。

    马蹄声渐渐近了。

    三位将军归来。

    钟穹扭过头去，下马默默地走到了一边。仔细一瞧，颗颗白珠滚落。

    上官凌云和苏沐看着遍地的残尸，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与悲哀。

    他们见过战争，亲身经历过战争，却从未体会过如此令人心痛的一战。

    所有人的心中都像是被利剑穿刺一般，止不住地疼痛。

    泪水缓缓滴落在血色的土地上，进入泥土中，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

    风，又缓缓吹起，带来安魂之曲：

    雨漫荒土风吹血，赤水徒流葬英杰。

    剑断不跪残躯屹，刀碎仍战孤魂咽。

    尸骨相拥面含笑，花树同枯枝齐凋。

    愿风送汝上青天，酣饮无忧醉宫阙。

    走了。

    什么也不带走，却什么也带走了。

    什么也没留下，却什么都留下了。

    霎时间，风中的苍茫，风中的悲凉，风中的忧伤，都一览无遗了。

    血色弥漫在这片土地上，久久不散。

    城墙之上也是一片静默。

    林紫莹躺在冰冷的、被血染红的石砖上，精致的面庞上流露出浓浓的疲惫之色。

    她太累了，只想睡一会儿。

    就一会儿。

    上官疏影倚在墙上，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她想让密友再休息一会儿，也想让自己冷静冷静。

    方才帮她斩杀血鹫那人实力很强，至少不是她现在能够抗衡的。

    但她绝不会活在谁的庇护下，尤其是那个她恨之入骨的……亲人。

    这风，好似吹走了所有想说的话，裹挟着它们一去不复返了。

    亡者的愁绪，生者的哀思，却又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吹散。

    没有谁下令，所有能站起的人却都动了起来。

    他们知道他们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这一战的残酷程度不仅超出了新兵们的想象，也让戍边军们感受到了无边的绝望。

    战死者，两千六百七十一人。

    几乎是以前的两倍了。

    ……

    让风告诉你，亡魂的孤寂。

    让风带给你，无尽的哀凄。

    春风一度血花绽，开遍荒原色如丹。

    ……

    残区一具又一具，在无言中被移到小山上。

    韩官梓站在山头，仰天一叹。

    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也没有人后悔。

    血色晚霞映照着他的面庞，也映照着那些英灵的死期。

    他心里还想着那些人。

    始终忘不了呢。

    正当韩官梓准备迈步走下山坡时，向晚的哀风掠过他的面颊。

    似乎在提醒他。

    这一战，

    他赢了，又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