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步伐
苏队长并不了解黄大,但对于一个痴迷于高粱的人来说,还不能准确的定义为疯子。
固村所有产生欲望的人,都无时无刻想将调堡下的田地据为己有,这是人之常情,连鸭子都知道在何处才可以填饱肚子;不过有恒心的人是令敌对者头疼的,不分昼夜的冲锋试探,以及永不缩减的激情,足让苏队长感到黄大不可战胜,他不得以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在向镇上递交的报告中写道:固村顽民不可理喻,他们将床板搬到了大路上,到处都是为所欲为的人,这里是未曾开荒之地。”
对于黄大途述,苏队长开启了长篇大论,文字的攻击要强过刀剑。
齐镇长的回信只有草草两个字:放行。
高粱地住进了熟悉的乡邻。有的时候碉堡的瘦队员和高个子队员会向下大声喊话,并唱起古老的歌谣。保卫者们仍抱有一丝希望;可占领的人早已抓根泥土,拳脚尚不能动摇的决心,语言又怎会有所撼动呢。
黄大走进了他用脸上的淤青换来的土地,却并没有以成功者的资态走进人群,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他走出高粱时,有人与他说话,他会说:“俺还没有发现什么。”走出高粱时, 苏队长向他喊话,黄大则依旧平淡的回道:“俺的确没有发现什么。”他的话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也从不浪费过多的口舌。
来去自如的人,是令人羡慕的;自由的人生胜过躺在锦衣玉食的牢笼里。
刘女子说:“许二贵自家的田,进去时还得罗村长的条子。那疯子却想进就进,想出就出。高粱地四季出粮食,黄大口袋里不知藏了多少斤。”
王五听了,想到自己是外来户,田亩又在东乡,地里的收成本就不多,要能进那高粱地里扯下几捆子实货带出来,也能换些酒钱。
于第二日清晨匆匆的吃过早饭,心满意足地打过自己女人后,也学起黄大的姿态抱着一本老黄历往高粱里冲去。棍棒是无情的,总有人忘记走向顶峰的先者所经受的苦寒,不是每一粒种子都可以长成参天大树。
王五满地打滚,在第一轮棍棒交加之下大喊道:“俺要成狗熊了,俺要成狗熊了。”
保卫队员们并没有收手的意思,只将对于黄大的怨恨全部发泄到王五身上。
苏队长说:“要再闯进一个疯子,咱们老哥几个都得吃屎。”
保卫队员使出了浑身解数,他们将自己能够想到的酷刑都在一日展现了出来,阵阵的哀嚎在根棒的起伏之间发出。
金莲站在院里的水缸前,用湿漉漉的毛巾擦去嘴角的血痕, 眼里没有一丝对于自己的怜悯,对于王五的拳脚,她习以为常。
回想起头一日夜晚的场景,金莲仍记得刘女子滔滔不绝的向众人讲述,关于黄大如何闯进高粱地里的方法,有人跃跃欲试,王五的眼里也闪过了光。
一只狼从不知名的地方叼来了肥肉,整个狼群都会躁动起来,没有一只食物动物可以断绝野性,除非毁灭日将要到来。
王五想不劳而获的度过寒冬,他无时无刻都在思考一劳永逸的方法:种下一棵参天大树,三十年后卖上一个好价钱;养一只听话的骡子或驴,在热闹的集市赢得掌声与钱财;如果打女人是一门手艺的话,那最好不过了。
“自家的粮食会有吃光的一天,吃别人家的则不会。”金莲说道,“你的邻家有一块福田,连疯子都知道可以从中获利。”
王五想到了皮肉之苦,金莲又说道,”不受些苦怎能填饱肚子,就算吃馒头也会磨损牙齿。”
王五听了抓住金莲的头发往墙上撞:“贱人,你怎么不去。”
金莲躺在墙角上面无表情的回道:“俺可以去,也愿意为你奉献一切。碉堡里的男人们也许在你我之间更乐意选择俺。你打死俺吧。”
王五又抬起巴掌扇去。
一个女人的绝望比起一个男人的愤怒更令人畏惧,草叶割人总是猝不及防之时。
苏队长将王五的衣裳撕个稀烂后,又将他瘫软后的身子转向了黄大坐着的地方: “你个鳖三, 你能跟他比。这才过了第一日你就求爹爹告奶奶。人家皮开肉绽时嘴可紧实的很。”
“几位爷,你们就饶了俺吧。”王五哭道,他的声音与受过惊吓的蚊子并无区别,“俺吃了熊心豹子胆,才起了这下作的想法,俺再也不敢了。可不能再打了。”
苏队长对身后的队员使了个眼色说:“扔出去,伤了性命还得吃官司。”
保卫队员将王五扯了起来,每人各呼了几巴掌,又抓了一把泥巴塞进其嘴里方才解恨。
金莲听见急促的拍门声,她问道:“谁在门口。”
“是俺张婶子。”你家男人快被打死了。在高粱里。”
金连不紧不慢的向大门走去,她立了片刻打开了门,说道:“婶子你先走,俺一会就跟来。”
张氏走后,金莲走进了院里,借着缸中的清水,用牛角梳细致的打扮起来,理了理自己的鬓角和衣裳,方才走进家门。
高粱田外的王五奄奄一息。许二贵将他的头枕在草垛上说道:“你还认得俺是谁不?”
王五摇了摇头,抬起一只手指着碉堡说:“炸了吧。”
小陈踢了踢许二贵的脚跟:“四六都分不清的人,拖不得。”
许二贵说:“要不让七哥来吧。”
“找他做什么,要喂俺家男人喝臭绿水么。”金莲推开人群说,“也不是不相信七哥的医术,只眼下他连自己都不顾得,又怎能与旁人看病。”
“这王五可伤得不轻,”
金莲说:“俺早些年学过些草方子,这等外伤好生调养个二三十日就好了。俺自己男人的身子俺清楚的很,只管帮俺把他抬到炕上就行了。”
众人见她这样说,也不好再言语,只顺金莲的意思将王五抬回了炕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