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贩枣
固村人面对许二贵不合常理的异常举动，他们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一连半月，女人们都在讨论枣树和打枣的人。
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一个还未被众人判定为精神失常的男人，为何要将自己推入舆论的深渊：一棵无人问津的枣树，不应该有人去收获它的果实。
老李头坐在自家的竹凳上，悠闲地吃着桂花糕，他的额头向上抬起时，嘴巴张了起来，一颗深黄而截断的牙齿便露了出来。
他将手中的桂花糕像豆子一样丢进了嘴里，发出巨大的咀嚼声；望着自家屋前那棵被许二贵打拾干净的老枣树，老李头感觉得到了巨大的便宜，他不用再费尽心思爬到半树腰上，像往年一样去清理那令人头疼的果实。
有女人从屋前经过，脚步很轻。
“李哥，去东乡打桂花不；听说孔二家的桂花树长得比茶叶还密嘞。”
老李头抬眼望去，只见刘女子正挎着篮子对自己嬉笑着：“你要愿意去的话，咱俩就顺道一起，路上也有个说话的人。”
“那孔二连掉在他家门口的树叶都不让别人碰，别人岂能占了他的便宜。”老李头说。
“不打紧，前些日子他允了俺的。”刘女子说，“有话俺和她说。”
老李头听后，立时从屋里拿了两个篮子，挎在了左右手上。
二人说笑着往村外走，正碰着许二贵不知从何处打了满满一篮青枣。
老李头往枣篮里看了看：“听说你要做买卖了，何时开张啊！”
许二贵笑着说道：“小本买卖不图个黄道吉日，只哪天日头好，便往镇上去寻个干净的地。”
老李头从篮里拿了一个枣在眼前晃了晃，他对着枣不解的说道：“真是奇怪，真是奇怪呀，枣子都能做本钱了。”
“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咱们甭操那闲心。”刘女子已有些不耐烦，她抓起老李头的篮边向前推了推，“再不走，那桂花树可就被别人抢了先。”
许二贵大胆的想法，以及他挑着满篮的枣子走向许镇街头时，在方圆六七里的地方都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有人烟的村子，原本都以为这个年轻的汉子只是一时糊涂，可当他昂首挺胸的往镇上走时，他们才真正的意识到，他极有可能是要来真的。
这是一件令所有人诟病而可笑的事，人们再一次谈起那个叫许二贵的男人时，都会显现出极其遗憾的样子。
有人对小陈说：“听说你家男人找到了生财之道，真是可喜可贺啊！”
小陈面对人们的讥讽与嘲笑，她不再继续沉默：“是的，正如你所想，俺的男人正试图做出改变，他不愿意继续像一条咸鱼一样活着，那才是真正令人可耻的一件事。”
喜爱桂花树的人在等待着许二贵失魂落魄的回到固村，想象着他垂头丧气挑着沉重的担子走到固村的石牌下，然后发出一句极其责己的话：“俺真应该像一条狗一样活着。”
胸怀广大的人此时不会哄堂大笑，他们会一致的说上几句宽慰的话：“是的，你真应该像一条狗一样活着。”
许二贵离开固村的那个晌午，在村口的石牌下聚集了一些对其行踪表示关切的人，他们像坐在大理石上的小陈一样，期待着一个年轻人从夜色里走来；他们更期待一个意志消沉的年轻人从夜色里走来。
路上亮起皎洁的月光时，远方的田野里若忽略下地笼的人，便没有拨动草丛的声音了。
张氏端着饭碗，蹲在一侧的路沿上，对一旁的小陈说道：“前些年，黄大发病的时候跟你家的许二贵一样，整日神神叨叨；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非得学人家文化人抱着一本破旧书，不是寻金点穴，就是卜人福祸。他要有那本事，这村长就没有罗大头什么事了。”
小陈回应道：“人都说吃水不忘挖井人，早些日子，听说你找人家又是算卦又是祈福，今可倒好，不说人家一句好，做人得个人凭个人的良心。人在做，天在看呐！”
张氏有些激动了，她将筷子往碗上一横，用拇指压了上去：“俺是找他寻过缘由，可他满嘴跑火车，非说俺时运不佳，连门都不让俺出，这不是放屁嘛！”
小陈说：“既然你不信他，你找人家干嘛；既然找了人家，又不按人家的话办，你真是一个模棱两可的人。”
老李头兴致勃勃的来到石牌时，张氏仍在喋喋不休，他所言语的是对黄大的不满与无能的讥笑，对自己没有得到印证而暗自庆幸。
广阔的田野里，响起了稀稀疏疏的虫鸣声，靠在树梢上的汉子唱起了歌谣，那是暮归的哨声。有女人在催促哭闹的孩童端起饭碗。犬吠声起起伏伏，在鸭子溅起的水浪声中，慢慢的消散化无。
徐老妻与秦氏从许镇上回来时，带来的消息让人失望透顶。秦氏气喘吁吁的说：“许镇的街头除了妓院亮的灯，就没有人动的地方了。”
老李头插话道：“许二贵不会在窑子里卖枣子吧。”
“那是你老小子的德行。”秦氏没好气的说，“咱家二贵什么样的德性，咱自个门清的很，你别往咱许家头上扣屎盆子。”
许老七缩了缩脖子，往秦氏的身旁靠了靠。
老李头目光开始闪躲起来，左顾右盼一会儿，便将身子转了个，发现金莲正抬眼望着自己；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借故欲往其身上靠去，却忽地看见王五气势汹汹地从屋里走了出来，老李头吓得哆嗦了几下，忙向周围的人大喊道：“借过借过，俺还要与皇帝老儿饮茶呢。”
有人这时喊道：“回来了，回来了。”
老李头又忙着往回走，他奋力地抬起脚尖，看见一个身形瘦弱的人，正健步如飞的从东边走来。
“是许二贵吗？”有人问。
“是许二贵。”有人说。
“许二贵卖完枣子了吗。”有人问。
“许二贵不可能卖完全部的枣子。”有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