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过往
何广中与泽洋海走进了帐篷，由于没有多余的座位，两人只好站着，老太太也干脆站了起来，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面对面。
“哼，都四年了，你可从来没找过我，要不是书店那老头子好心，我早被饿死了。”
何广中无奈地笑了笑:“何灵啊，这么多年了，你的脾气还是没变啊。”
“可是你为什么每次都叫别人带饭呢？怎么不去露天餐厅找我呢？”
老太太双手叉着腰，冷冷道:“我怎么做和你有什么关系，今天又是什么风把你刮来了，搞成这个鬼样子。”
何广中沉默着，不知如何解释，他过了一会才在何灵不耐烦的眼神中勉强开口道:
“我马上要被回收了。”
“哦？”老太太愣了愣，随后开口道:“你知道了？禁忌。”
“嗯，那小子早就告诉我了，只是我忘了，这几天才想起来。”
何灵突然显得很暴躁，她气愤地吼道:“哼！三十年前你选了何蓉，现在自己出了事才来找我，你……”
老太太说不下去了，她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帐篷内的气氛一时变得沉默，泽洋海忽然想起上次老太太说的话，于是说道:
“可您上次不是说那人叫泽霖吗？”
老太太一听，眼泪都收回去了几分，她赶忙做出嘘的手势。
何广中开玩笑似的说道:
“哼，花心。”
“怎么了，你都抛弃了我，还不允许我另寻新欢了。”
何广中笑了笑:“选谁不都一样吗？你们不都是我的表妹吗？”
泽洋海眉头动了动。
老太太无奈对着泽洋海摇摇头。
“你怎么还有闲工夫开玩笑，你……你知道回收的概念吗？回收不只是个体，它包括所有关于你的事物！”
“嗯，我知道。”何广中抬起头，他挺直了佝偻的身体。
“你不害怕吗？”老太太无奈问道。
“不。”
“我们最终都会被遗忘，但风会一直记住我们的。”
何广中一改之前的病态，泽洋海甚至觉得他的脸都因为激动而红润了，微风开始沿着帐篷的门口吹入，似乎让老人的精神都好了几分。
何广中铿锵有力地开口道:
“总有曾经吹拂过我的风，记得我年少时的模样。”
老太太皱着眉，她头上少许没被绑到的银丝随风飞舞，老太太干脆扯开了头绳，任凭白发在空中胡乱舞动。
“逞强。”何灵笑道，却抑制不住悲伤。
那一刻，狂风吹起，逝去的三十四年仿佛又随风吹了回来，何广中感到曾经那个执着的妙龄少女又出现在她面前。
“你后悔吗？”少女露出俏皮的微笑看着何广中，过去的记忆一下子涌入，让何广中有些不知所措。
“不，你知道的，何灵，这个问题我在三十四年前就回答过你了。”
“哼……”风止，老太太慈祥的面庞取代了少女的娇羞，她看着何广中，突然流露出不舍。
“也罢，反正你三十四年前就拒绝了我，可我……”
“可我为什么还要问呢？终究还是放不下啊。”
奇异的感觉再次出现，泽洋海仿佛看见无数的碎片自记忆长河中漂浮，可他怎么也看不清，那些碎片随着河流而流动着，随后消逝在了视线的尽头。
老太太的身形与帐篷一起开始变得恍惚，渐渐若隐若现，随着最后一阵风吹过，老太太与帐篷消失了。
泽洋海晃过神来，发现自己正与何广中站在帐篷街两个帐篷之间的空地上。
这是泽洋海第一次直视回收，那种感觉，恍若隔世。
何广中微微颤抖着，似乎觉得极其寒冷，泽洋海能感受到他的悲哀。
“我想回去了。”
村长家中，何佳夜与自己的三个哥哥在客厅里等待着，已经是黄昏时分，自己那生病的父亲却还没回来，不免的让他们有些担心。
突然间，泽洋海搀扶着何广中出现在了门口，夕阳的红光倾斜着从两人的头顶射入屋内，照亮了何佳夜担忧的脸。
“爸！怎么样了。”看着何广中哀伤的样子，何佳夜再也忍受不了，把担忧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她抱着自己的父亲，眼泪不自觉地流出，眼前的老人前不久还健壮有力，此时却让她有种患得患失之感。
何广中勉强笑着安慰何佳夜，他抚摸着何佳夜的背部，一直低声说着什么，片刻后，他们才松开。
“我累了，洋海，你能陪陪我吗？”
泽洋海无奈点了点头，这种情况，他也不好拒绝。
泽洋海跟着何广中走进了房间，对方示意他关门。
老人让泽洋海把自己扶到床上，随后躺了下来。
在沉默中，老人突然开口道:“我们并非摆脱了禁忌啊，我们早就身处禁忌之中了。”
在老人的话语中，一个让泽洋海震惊的真相缓缓出现。
“谁又能知道三十四年前的海村根本不在海边呢？我们都被禁忌所吞噬，只有当时心灰意冷离开了海村的何灵得以幸免。”
“我们谁也出不去，我们都会在这里被回收，这里并非是背渊者们的庇护所，而是坟墓啊！当大海不再提供庇护时，我就知道，我们都会被抛弃。”
泽洋海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的意思，此时老人突然问道:“洋海，你还记得我的妻子是怎么死的吗？”
泽洋海愣了愣，随后回答道:“嗯，我听说是难产死的。”
何广中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至少有人记得她真正的命运，到现在我才知道，能有人记住自己是有多么的奢侈。”
“嗯。”泽洋海不知为何感到悲伤，他擦了擦眼泪，勉强看着面前的老人。
老人强行笑了笑，继续说道:“你是我们的希望，不用害怕失败，就算我们都消失了，只要风还在，就会记得我们……”
老人抬起手，室内没有一丝风吹入。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可惜，现在没风。”
与老太太一样，何广中与他朴素的房间开始变得若隐若现，泽洋海刚从老太太那知道了回收。
回收最可怕的不是个体的消失，而是如一张蛛网一般从个体中发散，回收个体牵扯起的所有事物。
何广中的四周变得越来越透明，随后，他消失了，连同整个房间里的东西。
泽洋海一瞬间感觉内心空荡荡的，无尽的空虚与惆怅吞噬了他。
莫名的悲伤压抑着，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