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火村
第二天，泽洋海几乎一整天都没跟人说过话，只是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断翻阅着阿斯内留下的笔记。
目前砖块已经制出，接下来要试验就必须连同框架一起进行。
何佳夜早上在露天餐厅没看见泽洋海，她拿着泽洋海那份烤鱼找了许久才在家中找到了泽洋海，她从未见过有人能像泽洋海这样专注，于是她也干脆在泽洋海身边坐了下来。
吃完早餐没多久，泽洋海丢下了烤鱼，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烤鱼吃完后剩下的树枝你们怎么处理？”
何佳夜愣了愣答道：“最近树枝有点稀缺，所以基本上都是收集起来洗一洗再用。”
泽洋海没再说什么，他捡起刚才丢掉的树枝，随后走了出去。
何佳夜感到疑惑，自从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她就感觉他很特别，这是海村从未有过的人，在海村，人人都和蔼可亲，但何佳夜总感觉在这些对待他人几乎完美的人当中少了些什么，少了什么，她也说不出来，但泽洋海却让她没有这种感觉。
（他是一个注定完整的人，但现在尚有缺口。）
泽洋海来到了海村沙滩上，他第一次在海村醒来时，就是趴在不远处已经熄灭的篝火旁，当然，泽洋海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在海村许久了，之前的记忆开始模糊，泽洋海迷迷糊糊，他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了，直到盯着砖窑看了半天后才想起，自己是要来试验框架的。
泽洋海拍了拍脑袋。
“蠢货，笔记都不带来，难道要乱搭不成。”泽洋海想道，但转念一想，他刚才已经看了许久了，如果不在此刻自己摸索，那么似乎也说不过去吧。
泽洋海走进了树林，此时已经是中午了，海边的艳阳照的他昏昏沉沉，恍惚中他居然感觉寒冷，当随着一根树枝的脆响，泽洋海猛地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泽洋海很快找到了不少树枝，他很奇怪，既然缺少树枝，为何海村的人不来这边拾取呢？
泽洋海把树枝排开，但又感觉无从下手。
何佳夜坐在泽洋海坐过的椅子上，盯着书桌发呆，在她目光的一旁，是泽洋海的笔记。
不久后，何广中的声音传开了，海村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了。
何佳夜离开不久后，泽洋海回来了，他拿起笔记和搭在椅子上的大衣就往外跑，一路上，他手忙脚乱地穿好大衣，随后开始边跑边翻阅笔记。
当何佳夜拿着两串烤鱼跑到泽洋海身边时，太阳已经到了最明亮的时刻了。
泽洋海并没有接过何佳夜递来的烤鱼，他甚至好像没看见何佳夜似的自顾自继续忙碌着。
在泽洋海粗糙的拼装下，一个小小的四方形框架在摊开的黑色笔记本右边出现了，泽洋海此时盯着框架，大海在他右侧咆哮着，无数的海村渔民的呐喊声和快活的嬉笑声传来。
泽洋海终于抬起了头，他看向大海，何佳夜把烤鱼递给了他，泽洋海一把接过，随后才察觉自己的饥饿，拼命地大口吃了起来。
海村的鱼不知为何，总是没有骨头，虽然吃起来方便，但泽洋海总觉得索然无味，他吃完了烤鱼，把串烤鱼的树枝放在了一边。
泽洋海第一次看见海村的人们出海，他们大多乘坐简陋的竹筏，但有少许几艘较为精致的渔船穿插其中，泽洋海感觉奇怪，不过他又觉得这大概也是阿斯内一行人带来的，也就不再在意了，只是默默地看着。
“出海了啊。”何佳夜学着泽洋海的样子把树枝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边，她抬起上身看着大海中忙碌的人们。
他们捕鱼离岸边并不远，但却一网又一网收着鱼，仿佛他们不是在捕鱼，而是在接受大海的馈赠。
“从小我就想像他们一样，但是我有三个哥哥，他们一个比一个强壮。”
当泽洋海沉思时，何佳夜却突然谈起了自己，泽洋海下意识回头看去，此时微咸的海风吹起，这个小女孩盯着大海，在微风中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在这个家里，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听说妈妈是为了生我才死的，但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是”
何佳夜感到奇怪的伤感席卷了全身，她努力地抑制着眼泪，她深吸一口气，但还是带着哭腔说道：“我是多余的。”
随后，何佳夜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她无声地哭了起来。
泽洋海不知道何佳夜为什么突然如此感性，他站起身，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干脆什么也不说，只是摸着何佳夜的头，感受着何佳夜因为抽泣而带来的震动。
太阳的炽热渐渐收敛了，泽洋海用手压了压自己之前所制作的框架，虽然有些容易变形，但在那些空隙中填入砖块后，应该会坚固很多。
笔记中所记录的这种框架说奇特，其实并不奇特，只是一个留出许多有规则的格子的立方体框架，而那些格子正是留出来填充砖块加固所用。
泽洋海看着自己用茅草扎着的边，心里暗暗打算着，等到真正施工时，这些用茅草绑着的地方必须变成插入式的稳定结构。
何佳夜早已停止了哭泣，她坐在沙滩上，抱膝望着大海。
夜幕渐渐降临，泽洋海少见地陪着何佳夜来到了露天餐厅，这里早已经堆满了海村居民，二人借由村长威望而优先拿到了食物。
泽洋海坐在第一张桌子最靠近村子的地方，何佳夜则坐在他身边。
周围人声喧闹，泽洋海吃着烤鱼，努力地回忆着过去。
最近，似乎遗忘的东西变得多了起来。
这几天对于阿斯内笔记上框架房的操劳已经费尽了泽洋海的心思，此时当一切开始沉淀，泽洋海却忘了自己为何来到海村。
随着周围环境变得安静，泽洋海感到躁动不安，他拼命回忆着来到海村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那些记忆如幻灯片一闪而过，随后烟消云散。
一声尖叫打破了夜的沉默，狂风顺着海村的方向刮去，泽洋海抬头看向村子，目光中大火纷飞。
整个海村自楼天餐厅这一侧起向着泽洋海醒来的沙滩那边烧去，整个海村已然变成了火村。
泽洋海沉浸在朦胧的记忆碎片中，不知为何，过去好似在这火光中变得清晰了起来。
大火的光亮扭曲的夜晚的灰白单调，周围的人声融入了这色彩矛盾的旋涡之中，泽洋海越陷越深，回忆又一次出现。
阿斯内的身影猛然浮动在火光中。
又是那个夕阳时分，他背对着泽洋海，当泽洋海抬起头看向他时，阿斯内转过头喃喃道：“告发我吧，泽洋海。”
浅浅的唇动发出的声音如同古神的低语，灰暗的过躯在火光中赤裸，泽洋海感到羞耻，双颊如着火般发热疼痛着。
记忆还在不断更迭，麦莲的身影开始浮动，灰白的夜晚，一袭长裙在黑暗中浮动。
泽洋海看到了断头台，麦莲父亲的身影与阿斯内的身影交错闪动着；泽洋海看见了自己，那个第一次在黑夜中看见火光的自己，那个第一次看见雨夜而震惊的自己。
泽洋海感到自己的丑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似乎一度认为自己就是火的主人，其实他不过是在模仿，海村的火并非是他创造，而是他靠偷盗而来的，但他并非普罗米修斯，他只是凡人。
周围的人实际上也不知该干什么，自从大火起时，何广中就只是麻木地和三个儿子在餐桌旁站着，看着那大火蔓延整个海村，甚至随着狂风蔓延到树林里。
泽洋海渐渐感到疲惫，强烈的痛苦交杂着剧烈的反胃感袭来，泽洋海想起身，却一下子倒了下去，他干呕着，嘴巴一下子里充满了烤鱼的味道，只是这味道此时不再带着香味，而是夹杂着胃中的臭气。
在干呕的痛苦中，泽洋海突然明白，自己已经不能再拥有那样的过去了，而他现在所拥有的，只有阿斯内的笔记。
“我突然意识到往日这个时间段的我早已入睡。”
笔记上的内容在泽洋海脑中回响。
“我们并不想背离深渊，只是要追求的东西离深渊太过遥远。”
陌生的话语在脑海中回响。
泽洋海呕吐着，突然意识到那笔记上的文字并非简单的记叙，而是他人生未来的描述。
泽洋海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连刚想扶他的何佳夜都吓了一跳，泽洋海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冲进了火焰笼罩的海村。
何广中看着泽洋海远去的背影，一种命令成为记忆进入他的脑海。
“何凯、何敏、何承，你们去用木桶打水!”何光中喊叫着招呼自己的儿子。
随后又对着他们奔向海边的背影大声嘱咐道：“拿着桶在村子旁边等着，泽洋海要是从这里出来时着火了，就给他泼水。”
何佳夜本是最有可能拉住泽洋海的，但她为人类这种飞蛾扑火般的行为所感到恐惧，强烈的恐惧一时竟然控制住了她的思维，使她无法动弹。
大火还在纷飞四起，树林离村子比较近的部分也都燃起了大火，这火焰不知因何燃起，也不知将会因何而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