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被霸凌的穷学生2
霸凌事件最终以李强几人记大过及回家反思一周收尾。
作为受害者的温霁凉，则收到了一笔学校私下颁发的抚慰金。
当然，说是抚慰金，其实和封口费也没什么区别。毕竟不久前十二中才因为高三生跳楼事件闹得沸沸扬扬，这也是为什么学校里会有沈清这样一个年轻心理辅导师的存在。
在这个时间节点，学校高层可是万万不敢再曝出丁点负面新闻了。
温霁凉对这个结果倒没有什么不甘心的。
左右不过是冲了个凉，挨了几拳罢了。对于目前的他来说，这几千块钱比所谓的公平公正重要百倍。
更何况，那几人虽然可恶，充其量不过是些打手罢了。真正的幕后主使才是最该受到惩罚的人。
不过，学校那边明显是想大事化小，拿不出台面上的证据，说再多也是白搭。
尽管内心并没有太多不满足，温霁凉面上摆出了还是一副委屈模样。也因此，他被学校赋予了另一重特权：这一个月，每天午休后的自习时间都可以选择去沈老师的办公室进行心理辅导。
自习的铃声刚响第一下，心理辅导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沈老师。”
一个脑袋从门缝里探进来。
沈疏甚至不用抬头去看。他扯了下嘴角：“你来了。”
来者正是已经雷打不动按时造访了好几天的温霁凉。
他深谙沈老师温和面容下的雷厉风行，因此一上来就直奔主题：“沈老师，我昨天晚上又做噩梦了。”
“……你说。”
“我梦见，梦见我一个人被困在一个漆黑的房间里。那个房间时而很大很空寂，时而又像个狭小的牢笼。我感觉我浑身都湿透了，但身上的液体却很粘稠，不像是水，反而像是血。我听到……那些人嘲笑我的声音。他们的嗓音极其尖锐，几乎像是在嘶吼或是尖叫，然后我就被吵醒了。”
少年取下黑框眼镜，揉了揉眼睛。往日里被镜片遮挡的琥珀色双瞳就此显露出来，哪怕此刻挂着浓浓的黑眼圈，也只是叠加了一层憔悴的美感。
那双眼深深地凝望着沈疏，仿佛想要从他身上汲取力量：“沈老师，我很害怕。”
但其实他说谎了。
梦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
但令他害怕，甚至恐惧绝望的不是这个梦，而是另一个更加反复的梦。
在那个梦里，沈老师从他身旁走过，没有看他一眼。
沈疏顶着少年灼热的眼神，仍是公事公办地递过去一沓心理测试题：“做吧。”
温霁凉摊开双手，露出为难的表情：“沈老师，能借我一支笔吗？”
“自己拿。”
沈疏发现，在他面前，温霁凉开始变得越来越大胆。或许是在和平年代长大，少年哪怕在同龄人中算得上孤僻，到底还是比之前两世更为开朗。
又或许，自己这一世顶着凡人的皮囊，便也生了不该有的宽容。
在自习结束之前，沈疏翻阅完了温霁凉的心理测验题。
“温同学，我不觉得你需要心理辅导。”
这句话，沈疏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
温霁凉闻言身子一僵，垂下头语气低落地道：“可是，那些心理测试说我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沈疏不为所动：“结果是怎么来的，你比我更清楚。”
其实这种测试，最不准确的一点就在于，问题的答案是带有明显倾向性的。这也就代表着很多时候，答题者可以变相操纵应有的结果。
“你下半年就高三了，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习。”沈疏以一种温和又疏离的口吻劝道，“我希望你能把时间用在正确的地方，让父母老师为你骄傲。”
让……沈老师……为我骄傲？
温霁凉选择性耳聋般地断句。
听起来似乎也不错。只是，这样就不能天天见到沈老师了。
沈疏望着少年满脸的纠结，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要上课了，你先回去好好想一想吧。”
温霁凉点点头，“对了，沈老师，你的笔。”
他作势要将借用的签字笔递回来。
“放那里吧。”
“好的。”
乍不妨听到与往日不同的答案，少年的手指不易察觉地一顿，随即将笔放在了沈疏的办公桌上。
“那……我走了。”
“嗯。”
“沈老师再见！”
待他走后，沈疏用纸巾包着手，将那支笔扔进了垃圾桶。
回到教室的温霁凉望着笔袋里被一条彩色皮筋扎成一捆的黑色签字笔，脸上写满了失落。
只差一支，就能凑个整了。
明明沈老师之前都直接让他拿走的，为什么今天态度不一样了呢？
他还让自己不要去了，专心念书。
一想到不能每天见到沈老师，温霁凉的心就完全静不下来，讲台上老师讲的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那么多人都有心理问题，凭什么就他没有？
不行，他得想想办法。
成年人才做选择，他，全都要！
几天后。
十二中侧门不远处的一排高大梧桐树下，李强带着几个小弟再次将温霁凉团团围住。
李强上下打量了一番温霁凉，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条：“这是你写的？”
纸条上赫然写着：晚上7点梧桐树下见，谁不来谁是孙子。
温霁凉点点头：“是我。”
李强登时脸色一沉：“你tm故意找茬儿是不是？上次那是有老师帮你撑腰，你别以为我李强真就怕了你小子！”
温霁凉心想，我还就担心你怕呢。
他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一个人影，嘴角立即咧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怎么，狗主人都没发话，你还真敢动我？”
“你tm找死！”
李强眼睛都红了，想扑上去却被几个小弟死死拉住：“别冲动啊强哥！”
“我们再被处分就要退学了！”
“这小子肯定是故意激你的，你可不能上了他的当！”
李强被小弟们一通劝，勉强平静了一些，只是仍试图用眼神杀死面前的少年。
温霁凉见来人已近在眼前，而李强却只是站在原地大口地喘着粗气，顿时心急如焚。面上却还是一副欠揍模样，凑近低声道：“真怕了？”
李强也不是傻子，冷静下来后不耐烦地道：“温霁凉，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吧。”
然而话音未落，眼前的少年突然大叫一声，随即就自个在他身旁摔了个屁股蹲。
李强等人：“？？？”
回家途经此处的沈疏：“呵呵。”
李强先是被这种拙劣的碰瓷手段一惊，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沈疏，登时七魂丢了三魄，整个人都不好了。
“沈沈沈、沈老师，这家伙他、他是故意的！他是自己摔倒的啊，我根本没碰他一根手指，我可以对天发誓！”
“还有他们，他们也都可以为我作证，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去警局做指纹鉴定！”
众小弟见大哥居然吓成了这样，赶忙连声附和。
本想再次当众人不存在的沈疏无奈上前：“温同学，你怎么说？”
温霁凉捂着脸坐在地上，肩膀微微抽动，半响才道：“确实没有人打我。但李强他，他一直言语攻击我，不停说脏话，我……”
他仰头，露出水光盈盈的双眸：“我是心理承受不了才会这样。”
“你装nm可怜呢！”
李强话刚出口，就意识到了不对，连忙看向沈疏：“沈老师，我这次是真的啥也没做，我，我真是比窦娥还冤我！”
沈疏：“……行了，天色不早了，你们几个先回去吧，以后都离这位温同学远一点。”
“是是是，谢谢老师！”
李强几人一听被赦，跑得比兔子还快。
沈疏又看向还坐在地上的温霁凉：“下不为例。”
温霁凉脸一红，喃喃道：“谢谢沈老师。”
“与我无关。”
沈疏说罢便转身要走。
落日的余晖将男人的影子拉的很长，足以同少年脚下自己的影子重叠在一起。然而沈疏仅是跨出一步，两道影子顷刻间就被拉出了无法衡越的沟壑。
温霁凉怔怔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景，双手紧握成拳。
他不甘心。
这几日，他费了许多心思才摸清了沈老师的每日行程轨迹，又制定了这个看似天衣无缝实则漏洞百出的计划。
在这一出他自导自演的好戏中，不论李强王强都只是工具人罢了。他做这一切，只为了让沈清心疼他，同意让他继续接受心理辅导。
继续每天见到他。
只可惜，他把自己想得太聪明，又把别人都想得太蠢了。
或许，对心理咨询师说谎才是那个最愚蠢的决定。
想到沈清自此离开后，或许再也不会愿意搭理他这样的骗子，温霁凉就再也顾不得其他，爬起来拼命追赶。
“沈老师！”
“沈老师，我没有骗你！我，我是真的有心理问题。”
沈疏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身。
“是什么？”
温霁凉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眼帘微垂的青年。
他的睫毛怎么会这么长……眼睛又怎么会这么好看，仿佛藏着太阳的余晖。
温霁凉的眼神飘忽起来，心脏似乎是因为刚刚的奔跑跳动得极其猛烈。
他的喉结动了动：“老师，我……我好像喜欢男人。”
见沈疏没有立刻应答，他终于鼓起勇气，将视线再度聚焦在面前男人的脸上，想要分辨出他表情中每一丝一毫的变化。
“老师，请问这是心理变态吗？”
问这话的时候，温霁凉面色惨白，心里却极为笃定。他早在认识沈老师，发现自己有这个苗头后就查阅过许多相关书籍和资料。当今社会，同性恋早就被证实是一种自然的性倾向，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对其有太多偏见，更何况是沈老师这样的心理学家。
所以，沈老师会怎么安慰他呢。对于这样一个刚刚发现自己性取向异于常人，还处在崩溃状态的年轻学生，每天的心理辅导肯定是少不了的吧~
沈疏平淡地望着面前看似紧张万分的少年。
假设站在这里的还是那个温和善良的沈清，他一定会俯下身，轻声宽慰这位少年，甚至给他一个拥抱。
但是很遗憾，现在这幅皮囊里，装着的是这世间最冷漠无情的灵魂。
——“是挺变态的。”
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
温霁凉静静地站在原地。
头顶的梧桐飞絮顺着晚风钻进他的鼻腔与眼睛里。
他连打了几个喷嚏，终是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