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这是最好的时代。
itwasthebestoftimes
——即使知道不合适,连樱还是选择把狄更斯的双城记开头,用来形容她二十二岁的生日。
蒋其岸带她横穿申城,去往“生日礼物”,如他的诗里所写,一座巴别塔,书橱环绕,十多个房间,满墙皆是书和唱片。
甚至有1938年的《双城记》。
连樱抽出来的时候兴奋不已,“是二战开始时那个版本吗?我在老师家里看到过一本,皮壳封面,还有点伦敦轰炸时的硝烟。”
蒋其岸靠在书橱边,微微点头,翻到书的最后一页,指了指一抹火药痕迹。
由衷的微笑绽放在连樱的脸庞上。
“都是我的了吗?这所有的书?”
蒋其岸环视了一圈,敲了敲榆木书架发出两声闷响,语气里是无奈,“随你挑。”
“挑?”连樱语调上扬,踮着脚从高处抓了两张唱片——披头士的第一张专辑pleasepleaseme,安迪沃霍尔给thevelvetunderground设计的大香蕉,皆是初版、九成新,都能做摇滚青年的圣经。
手握圣经,就敢挑衅。
“哼,挑?”
她抱着唱片眯眯眼,不怀好意地盯着蒋其岸。
被她瞪了一分钟,蒋其岸松开,“随你。”
把“挑”字抹去,到底纵容。
连樱心满意足,蹦到蒋其岸跟前,啄了下他的脸颊。
要跑回书架时,被他拉了回来,指指眼角的疤痕。
她又啄了下。
四目相交的那瞬,真真是最好时代。
蒋其岸的这个宝库比连樱逛过的所有二手市场都要庞大。
“你花了多久收的?蒋其岸,你太厉害了。”
蒋其岸没回答,他默默给她搬了个纸箱,放在地上,把她挑的唱片和书摆齐放进去。
连樱拉住他的手,“你干嘛?”
蒋其岸愣了愣,“不带走?”
“不是说随我吗?”连樱瞪圆了眼,直指蒋其岸前说后忘没有信用,“我要留着,每次来翻一个书架,一年翻完一面墙,等小樱花变成白樱花了,差不多才能翻完。”
蒋其岸定定看着她,伸手揉揉她的长发,平平地说:“还会加。”
“那就从今天开始健身健体,争取长命百岁,活过你补货的速度。”
他没再说什么,但在连樱真的翻完一面墙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腕。
“走了。”
凌晨两点的申城,蒋其岸带她在街头穿梭。
今夜,他没有西装的束缚,只有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在夜晚的路灯下,连樱才发现他还别了一枚小小的钻石耳钉。
有点像纽约她见到他的时候,带着野性的趣味。
在昏黄的等下,如同暗夜的杀手。
连樱把自己的想法如实告诉他,换来他一记眼刀。
她又是好一阵偷笑。
这个点,除了他们,能在路上流连不回家的,基本都是喝多了酒鬼。
蒋其岸每每路过,都会露出嫌恶的表情,顺带把连樱紧紧护在怀里。
“蒋其岸,你好像很讨厌酒。”
他环着她腰的手指紧了紧,轻轻飘出了一声“嗯”。
“我觉得你讨厌的东西有点多。”连樱嗡嗡地在他怀里叨叨,“你要不要什么时候给我列张清单。我好注意点,少惹你,免得你也讨厌我。”
酒鬼走远了,蒋其岸也松开了她。
但这次没默不作声,他面无表情地回了句:“单子上没你。”
连樱觉得,自己被蒋其岸讨好的方式太多了,比如这句话,简直是在她心头放烟花。
她去抱住他的胳膊,仰头看他。
“我们去哪儿?”
今夜的惊喜已经足够,连樱不清楚自己是否还能盛下更多。
但如果有更多,她也愿意照单全收。
蒋其岸把司机和冯助都打发走,带她等在一个公交车站上,四月夜风萧瑟,连樱抱着他才能不觉得那么冷。
蒋其岸看看手表,吻了吻她的头发,示意她别急。
等了二十多分钟,来了一辆夜宵线,晃晃悠悠开了一路,才在一条满是梧桐树的路下了车。
这里靠近申城过去的租界,都是错综复杂的弄堂和棚户区,裸露的电线挂在斑驳的墙头,墙上还有红圈围着的大大的“拆”字。
蒋其岸好像对这里很熟悉,带着她七拐八弯地穿行,直到停在一扇铁门前。
推开,沿着像防空洞一样的楼梯往下,直到在一个红色按钮前,他握着连樱的手按下。
像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门后竟然是声如鼎沸的拳击场。
年轻人团团围住高台,大汗淋漓地挥拳呐喊,高台上两个拳手招招凶险。
蒋其岸护住连樱的脑袋,带到角落两个空座上坐下。
“这什么地方?”
“嘘。”蒋其岸比了个噤声,示意她先看台上。
五分钟后,一局结束,红方胜利。
红方拳手与同伴击掌相庆,开了瓶啤酒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喝完,朝他们的方向大步走来。
“黑狗,今天要不要下场打一轮?”
他在蒋其岸旁边的座位坐下,顺便朝连樱吹了个口哨,“美女,我打的怎么样?”
蒋其岸慢条斯理地转了转手腕,单手把拳手的脑袋掰了个朝向。
“诶诶诶,我还不能看美女了?”
“酒气。”
“你这矫情毛病也不改改,要不是你出钱保这地方,老子一分钟,不,一秒钟也不让你待。”
蒋其岸扣着连樱的手指,放在自己膝上,懒洋洋地说:“涨租金。”
拳手秒变脸色:“黑狗大人,您爱待多久待多久,您请好,小的给您上两杯最爱的白开水,保证无色无味无水垢。”
连樱瞧着他发笑,“拳手大人,我要啤酒。”
蒋其岸手心收紧,立即横了她一眼。
黑眸波澜不惊,但透着不快和警告。
“在这地方不喝酒不像话,入乡随俗嘛。”
拳手合掌大笑,“美女上道!我给你拿!”
“你敢。”蒋其岸平视前方,依旧淡淡地,“租金翻倍。”
“靠,你真不是个东西。”
拳手给他们拎来两杯矿泉水,“美女对不住啊,这家伙心黑手狠,说到做到,我打不过他。”
连樱偷瞧了眼,蒋其岸对旁人说他心黑从来都是淡漠的,此刻也是,仿若一阵风,吹过就散了。
她另一只自由的手放在嘴边和拳手说:“你不是打不过,是刚不过黑心老板。”
“没有没有,是真打不过。”
拳手急着上场打下一轮,把两人撇在场边。
高台上又一次开战,连樱见那拳手左劈右挡,招招凶狠,不由问:“蒋其岸,他真的打不过你?”
他微微颔首。
连樱连忙再看向高台,拳手的每一下虎虎生风。
“你在开玩笑。”
蒋其岸转头看她,无风无浪的眼神,扫过她。
连樱已经能读懂他,他的意思:我不开玩笑。
连樱想起纽约遇到他的时候,“今天总算和纽约那天有点点对上了,摩托车、拳击、耳钉,蒋其岸,你要是不做老板,做个街头雅痞也可以。所以,你那天在纽约黑人区干什么?”
蒋其岸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连樱敏感,下意识说:“不能说可以不说。”
他凝视了高台良久,久到一场拳结束,才低低说了声。
“偶尔,解压。”
连樱靠在他肩头,难得安静,关上了人间小话痨的属性。
蒋其岸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于她,依然是一团雾,只隐约知道,雾后是座她能听见回声的城堡。
连樱用大拇指在他手背上一下下滑动,模拟着滑动打火机的手势。
蒋其岸在这一下下里,逐渐不再那么僵硬,他侧首又一次吻了吻她额头,询问她的意见:“走吗?”
“他好像还要找你。”连樱指指前方,拳手拿了个钱包朝他们走来。
“黑狗,不许涨啊,这个月的房租。”一叠子零票,还夹杂着汗水味道。
蒋其岸站了起来,连看都没看,“这月免单。”他再次护着连樱的头往外走。
拳手追在他身后,“你怎么了?你不是从来不免单吗?”
他淡然吐出五个字:“女朋友生日。”
拳手骂了句“卧槽”朝连樱背影大喊:“美女,常来啊,我攒钱全靠你了。”
走出地下室,晨曦已在眼前。
连樱深深吸了口气,打了哈欠。
“蒋其岸,你怎么会投这种地方?”
问出口,连樱又觉得多此一举,就像合岸的一部不计成本不问收支,蒋其岸这个人看似爱挣钱,但又总会花在些奇怪的地方。
“我连累他禁赛五年。”
蒋其岸给出这个答案的时候,他们正站在一家搭在石库门里的快餐店门口。
杂乱的厨房一眼可见,厨师翻炒着火光四溅的铁锅,飘出诱人的香气。
“别挡在门口,里面没座位了,去外面点!”
厨子对他们大吼一声,拎过个大铁盘把一锅菜哗啦啦倒进去。
蒋其岸去打了两个菜,分给连樱一双筷子。
两个菜分别是酱油炒青菜和红烧狮子头,浓油赤酱,是老申城人的口味。
这样的口味是要配两碗米饭或稠粥的,蒋其岸又起身,舀了两碗大锅里的粥。
热气滚滚,是人间烟火。
这样的粥和刚才的拳,都在昭示蒋其岸的内外,并非一致。
“蒋其岸,你其实一点也不冷。”
他不说话,筷子戳戳碗,示意她快吃。
连樱边吃边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有的穿着制服像出租车司机,有的满手老茧背着一圈电线像电工,有的背着书包戴眼镜像勤工俭学的学生。
他们都吃得很快,大多是十块钱打两个菜一碗饭,五分钟扫下肚,擦擦嘴就又匆匆离去。
像他们这样吃完还慢腾腾在门口逗留的,属于珍稀动物。
“蒋其岸,这里像一日情人里的一个场景,男主带女主去吃那家夜班以后一定会去的快餐店。”
“就是这。”
可不待她问下去,蒋其岸的身边多了个狰狞的面孔。
“蒋黑狗,我都被你整的没心情活了,你还心情在这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