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马钰归国
立秋后暑气渐消，再过一个来月就是中秋了。
一个十来岁的小内侍疾奔在大宁宫甬道上，因为太过着急，头上本来就大了几号的三山帽左摇右摆盖住了眼睛，猛地撞上了人。
这大宁宫到处都是天皇贵胄，小内侍吓得七魂掉了五魂，也顾不上还覆在眼睛上地帽子登时就跪了下来，“咚咚咚”开始磕头连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良久也未见眼前之人有回应，偷偷抬眼斜觑，看见眼前蓝灰色的袍裾，和一双粉底皂靴，这是宫中长随以下的装束，放下心来，运气好没撞上主子。
这才敢抬头看去，原来是怀礼正捂着嘴憋着笑，看被他发现了，一把掀了他的帽子道：“小豆芽跑甚呢，这是得了多大的好儿要去邀功么？”
小豆芽翻身坐了下来缓了口气才道：“怀礼长随，你可吓死我了，可不待这样捉弄人的。”
怀礼把帽子扣到他头上道：“你这是要去龙安殿？瞅你这冒失劲，冲撞了陛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小豆芽道：“刘少监让我去给李辅仁总管送个信，禀告皇上马钰大总管归国了，现下已经在南都登港，不日就要回京都复命。”
怀礼一惊，笑道：“哟，马总管回来了，这可是大喜事，那不耽误你了。”替他把帽子又正了正道：“留点神，可不敢再这么莽撞，人已经到了南都，还差你这一时半会了吗？”
皇帝喜出望外，算算时间，马钰出使南洋诸国是当初太宗皇帝在世的时候出发的，如今过去已经三年有余，这次能在中秋前回到京都也是凑巧，原本不准备大办中秋，这下得隆重起来了，当即来找太后商议中秋的筹办。
进了宁寿宫，他不自觉看向西配殿，魏毓言进了宁寿宫后，也就每日给太后晨昏定省能偶尔看见她，私下交流是越来越少，只觉得她学的越多，规矩礼仪越周全，和白敬宜、刘知微越像，反倒失了从前初见的那股纯真。
天渐渐短了，不到戌时天已经黑透了，西偏殿里亮起了烛光，影影绰绰的人影也看不出是不是魏毓言，皇帝在宁寿宫门口犹疑着，李辅仁跟在身边久了，知道主子心思，道：“陛下，奴婢先送您先去给太后请安，再把魏姑娘传过去？”
皇帝摆了摆手，这样次数多了，倒显得给母亲请安成了饰情矫形了。
李辅仁随即击掌几声，提醒太后身边的人接驾。
待一进去，里面人已经跪倒了一片，他一眼看见了角落里的魏毓言，一贯的素净装扮，丁香色状缎窄袖褙子，月白云锦凤尾裙，已经出了国丧期，她髻上插着的仍是两支素银菊花头簪子，在宫中清一色的荻髻马面裙里倒更显得出水芙蓉般清雅。
待他让他们起身后，他一边给章月华行礼一边余光瞥着她，看她呆呆地垂着眼睛一副憨娇的模样，暗暗发笑。
太后让着他坐下来，又看了茶。他先问了太后今日的饮食和休息，才谈到了马钰回朝想中秋举行大宴的事。
太后本来忌惮着先帝新丧，中秋节也不敢太过招摇，恐怕那群言官再揪着不放，马钰回朝倒给了个好由头，当然是首肯，道：“我这一把年纪了，想偷个懒，我看这中秋的筹备就交给敬宜办吧。”
皇帝心下明白，太后这是有意给皇后机会历炼，道：“谢母后，我明日就让敬宜过来，还请母后亲自教导，母后春秋正盛，又见多识广，皇后年少少不得你在旁多提点帮衬。”
太后道：“这是自然，皇上管好前朝就行，这些事就不要再耗费心力了。”
魏毓言本来也是来给太后请安，皇帝进来之后，她一直站在下首，垂着眼睛偷偷研究着皇帝那常服上的团龙图案，想着赵嬷嬷教的龙与蟒的区别，不仔细看还真是看不出来，想着这要不是提前认识了明泽，就是皇帝站到跟前，还得先数数图案上是几个爪子方能区别出龙和蟒，才能知道是郡王、王爷还是皇帝，等数完了再行礼，恐怕也是个大不敬的罪。
想着就无比惆怅，要学的还真是太多了，她这个半路出家的可比不上那些从小就耳濡目染的宫女、嫔妃们，以后为了少出丑还是得少说话少出门。父亲应该安心了，这是他也不敢想过的荣华富贵吧，可这富贵真是令人窒息，从前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日子，倒无比想念。
皇上瞧她行完礼后就一言不发，忍不住笑道：“毓言，你这是想什么呢？。”
她回过神来，赶紧躬身行礼道：“回陛下，臣女在想白天的功课。”
“哦？今天赵司记教的什么？”明泽饶有兴趣问道。
“臣女愚钝，诗经还没学完”毓言脸上一赧，她本来识字不多，开蒙又这么晚，学起来很吃力。
皇帝顿了一下，这速度是有点慢，仍安慰道：“也不指望你考状元入翰林，慢慢来吧，改日朕和赵司记交代下，可以和千字文一起学，两个轮流来也不那么枯燥。”
魏毓言忙谢恩：“蒙皇上不弃，臣女自当勉励。”
皇帝今天和她说上了话，心里禁不住的欢喜，从宁寿宫出来，想着她刚刚的样子，礼仪是比以前周全了，品性还是从前天真单纯的，心情大好。
魏毓言和慧心姑姑一起伺候太后洗漱后就寝，才挽着秋霜的胳膊回西偏殿。
秋霜是章月华派过来的掌事女官，比毓言大了几岁，进宫六年，从前是在章月华身边伺候的司衣女官，对于大宁宫了如指掌，毓言得她不少提点，很快对她信任尊崇，两人渐渐熟络，私下倒不似主仆更似知己。
待进入殿内关上了门，秋霜一改人前的肃然，坐到她旁边悄悄道：“我看皇上对你格外上心呢？”
毓言本来也没把这句话放心上，他越关心多她越觉得压力大些，仿佛是被一个盼女成凤的家长督促着般。心下正愁要什么时候才能学完赵司记要求的四书五经。
看见秋霜一双眼睛灼灼盯着她，笑嘻嘻的神情，她才恍然大悟她说的上心指的什么，心下愣了一下，脸霎时红到了耳根，嗔笑着拿胳膊肘顶了一下她：“说什么呢？那可是皇上，诋毁圣上，当心拔了你舌头。”
秋霜道：“原以为跟了你是个冷灶，哎呀，后福都在这里呢，明年皇上改年号后，就要开始选秀了。”
毓言更加懊恼：“皇上还在守丧期，快不要乱开这玩笑了。”
秋霜见她真的恼了，这才起来打水去了。
但是夜里，她竟然失眠了，回忆起明泽每次和她的接触，她也隐隐感受到了秋霜说的上心，从前她以为他待人都这样罢了，现下想想对自己确实是不一样。
之于她，他是天上的月亮，她是地下的尘土，云霄之别遥不可及，即便给了她这个首辅千金的身份，也不过是在低贱的原形上加了件外衣而已，内里是怎样的不堪大家都知道。
她晃了晃脑袋，神识清明了，自嘲自己因为别人一句玩笑话居然想入非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