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生人殉葬
已经是六月的天气,骄阳似火,尸体搁置了这二十多天,再按规矩灵前守孝二十七天是不能了。
当日,礼部派出百人,以嗣皇帝之名去往京都及全国各地报丧。
大宁宫内,李辅仁调度二十四衙门开始治丧,灵幡、麻衣、水陆道场、梓宫等当天夜里就已经布置妥当。
灵幡飞舞,丹旐招摇,哭声哀哀,悲泣一片。
龙安殿、奉先殿、奉天殿、诏月殿廊下都挂满了一溜的羊角灯笼,灯笼外蒙着白绡纱,在夏日的晚风中飘飘荡荡。
随着宫中诏月殿的钟声响起,京都各寺庙道观开始彻夜鸣钟不止,每日三万下,全国素食百日,禁屠宰七七四十九日。
第二日,大敛。
第三日,颁发继位诏书,南荣明泽于灵前继位。
第四日,上尊谥和庙号。
第五日,议陪葬人员。
龙安殿,一片惨白的肃穆。大宁皇帝自开国就有殉葬之风,殉葬的后妃一般是无子无宠位份又低的后宫嫔妃。
南荣明泽看到陪葬名单上郭贵妃的名字,皱起了眉头,看向李辅仁怒道:“郭贵妃育有三子一女,又是贵妃之尊,怎能殉葬?荒谬!”
章月华缓缓道:“郭贵妃谋害先皇,丹泉宫小厨房一众人均可作证。”
李辅仁这才抬起头心虚地看向明泽,他未能说服皇后把郭贵妃从殉葬名单里剔除,也是戚戚然。
南荣明泽看李辅仁眼神,明白了一切。
郭贵妃有几个胆子谋害皇帝,再说她是独宠,也没有谋害皇帝的动机。
他挥挥手让李辅仁带着一众人退出殿外,才开口道:“母后,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需要她的照拂。”
章月华脸色阴沉,声音有些颤抖:“连你也认为我是在挟私报复?你们都把我当吕雉吗?。”
南荣明泽无奈扯了扯嘴唇,不敢说话。
章月华平复了一下情绪道:“太医嘱咐过多少次,要你父亲饮食节制,清淡,可我问过丹泉宫小厨房里的人,郭贵妃为讨你父亲欢心,仍然烹制大鱼大肉的荤腥菜肴,你父皇这半年都不再吃尚膳监我安排的饭食,一到用膳的时候就往丹泉宫跑,眼看着越来越胖,胖得走不动路,她还是不按太医吩咐做菜,为她自己的宠爱,不顾你父亲的身体,难道,不是她谋害了你父皇吗?。”
见南荣明泽仍不为所动,章月华小声抽泣起来:“明泽,你若真觉得我冤枉了她,大可让我去陪你父皇。”
章月华在别人面前都是端庄自持的,唯有在长子面前她才能感觉到自己是个女人,可以撒撒娇,也可以像今天这样说说气话,因为这个儿子能给她安全感,可以依靠的安全感,那种安全感即使是死去的南荣瑾都给不了的。
南荣明泽无奈叹了口气嗔怪道:“母后,快不要说这不吉利的话了。”
说完扶着章月华坐下,半跪着蹲在她面前缓缓道:“母后,我是为你想,你现在已经是太后,一言一行都有要载入史册留给后人。郭贵妃未按医嘱给父亲准备膳食,我定会给她治罪,但是如果让她殉葬,只怕天下人都会觉得是太后善妒。”
章月华抽泣着道:“我才不关心天下人怎么看,明泽,这么多年我空守着一个皇后的名头,她却日日和你父皇鸾凤和鸣,夫贤子孝,既然得你父皇这么多年宠爱,让她陪你父皇又怎样?。”
看章月华索性都不再为自己掩饰了,耍起了脾气,他连日来的奔波又守灵,疲惫不堪的他也没有太多的耐心了,站了起来。
“这件事朕不准”他斩钉截铁地说,说完走出了大殿。
这是他第一次用“朕”这个自称,章月华愣了一下,她知道儿子这里过不去了。
不过,她已经是太后了,她有自己的办法。
大行皇帝的梓宫已经移到了诏月殿,这是大宁宫里的佛堂,供奉着释迦牟尼的三身,灵堂自然设在了这里。
郭贵妃一身麻衣,面容枯槁,几天时间一下子就老了十几岁,周围一片此起彼伏的哭丧中,她木然地跪着。
她早已经哭干了眼泪。
南荣瑾这一走,从前的荣宠都没了,以后要夹起尾巴更加小心谨慎了。
她回头看向不远处自己的几个孩子,八皇子南荣明基十六岁,九皇子南荣明赫十四岁,因着南荣瑾宠爱,都已经提前封了王,因着还未大婚,没有去就藩,按说这个年龄的皇子是不能再和母亲一起住在后宫的,可架不住皇帝喜欢,单独辟出来丹泉宫让他们一家团圆,所以几个孩子之间感情深厚。
十皇子南荣明松,还不到九岁,永清公主是她幺女尚不足三岁。
裕王明基抱着小女儿永清,梁王明赫拉着明松的手,都静静地跪着,明松已然哭累了,靠在明赫怀里抽泣,几个孩子都乖巧孝顺。
有他们在,她心里稍稍安慰,将来永清出嫁,明基、明赫、明松也早就去就藩了,到时候她再上表请求随儿子去藩地,也许还能过几年轻松自由的日子。
永定候府千金,三子之母,贵妃之尊,她从未想过不远处的龙安殿里那份名单里会有她的名字。
最后一轮哭丧结束,众人纷纷散去了,素锦扶起已经双腿僵硬的郭贵妃正要回丹泉宫,却见章月华带着一行人走了过来,郭贵妃忙俯身行礼,皇后不冷不热回了一句“免礼”,让她一起去龙安殿。
皇后身边的掌事太监徐恩已经猜到今晚郭贵妃怕是凶多吉少,悄声对丹泉宫掌事太监王犇道:“还不快带皇子和公子回宫”,王犇虽不解,但见徐恩一再向他使眼色,也慌忙吩咐怀礼和文吉伺候着裕王四人回去。
永清哭闹起来,南荣明基忙着哄她并未察觉异常,南荣明赫却注意到了徐恩神色不安的眼神,心里有些担忧刚刚大病初愈的母亲,这个大宁宫现在已经易主,她母亲失去了一直庇佑她的人,可他是皇子,是亲王,有他在,总能转圜些许。
于是他嘱咐明松跟着明基一起回去睡觉,自己偷偷跟了过去。
待郭贵妃和素锦进入殿内,徐恩挥手示意,几个小太监关上了门窗,却行退出了殿外,殿中安静的可怕。
大殿两侧燃着两排手臂粗的白烛,殿内亮如白昼。
地上金砖都是做成后在桐油里浸泡良久,油光可鉴,郭贵妃腰背挺直垂手而立,金砖上倒映着章月华的衰服,她每走一步金砖上白影团团尾随着。
良久,章月华似笑非笑:“贵妃好福气,大行皇帝生前口谕,要贵妃一同归于极乐。”
纵然郭贵妃出身名门,涵养端方,依然被气的发抖,她没想到,平日里不露锋芒的皇后,原来也有一张血盆大口。
人都死了,口谕还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的声音没那么颤抖:“大行皇帝溘然长逝,妾从未听闻大行皇帝有遗诏和口谕。”
章月华早就料到她这样的反应,人之将死,总要挣扎,她缓缓走到她跟前厉声道:“郭霄月,你谋害皇帝,诛你九族都不为过,现在新帝仁慈只让你一人谢罪,不要不知好歹。”
郭贵妃心中一凛,永定侯府既是她的靠山,也是她的软肋,南荣瑾已死,永定侯府和她也没了靠山,她立刻跪了下来:“我与大行皇帝伉俪情深,我怎会谋害大行皇帝?请太后明察。”
章月华见她被绕进了自己设下的套里,嘴角挂上了不易觉察的一抹笑意,心中多了几分快意。
但依旧疾言厉色道:“我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你,太医要大行皇帝饮食节制清淡,可是你都做了什么菜?让大行皇帝一日三顿饭往你小厨房跑,大行皇帝驾崩前一日就是从你丹泉宫用完晚餐回来的,太医说他就是夜饭太饱,引发的胸痹,你说,你安的什么心?”
郭贵妃闻言,如五雷轰顶,震惊中悔恨不已,那天南荣瑾心情不佳,自己确实纵容他吃了太多,她一下瘫坐在地。
章月华眼见时机到了,看向徐恩道:“你们还在等什么?。”
徐恩拿出了白绫。
趴在窗口的明赫大惊失色,转身要绕到正门闯进去,却被一双大手牢牢钳住了,那人接着捂住了他的嘴防止他喊出声,在他耳边快速轻声道了一句:“快去找太子”,说完就把他扔下了台阶。
他也反应过来,自己即使冲进去,改变不了任何事,飞一般地他奔向成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