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先入京都者，得先机

    大宁太子南荣明泽只带了十几个锦衣卫，轻装上阵，策马奔腾在北上京都的官道上。马蹄扬起被阳光炙烤透了的浮土，犹如黄沙般绵延不绝。

    五月的阳光已经开始灼热，尤其是对于马不停蹄奔波了两日的他们。

    一行人皆身形高大，身着玄色暗纹曳撒，飞速驭马前行中队伍依然井然有序，除了每人身后的一柄弯刀，未见其他行李，看得出这一队伍出行的仓促。

    他几天前收到密报，京都大宁宫突发大疫。

    叔叔南荣黎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眼下局势不稳，他又远在南都，这无疑是给了南荣黎一个绝好的机会。

    先入京都者，得先机。

    而他距离京都的脚程足足比南荣黎远了两倍还多。

    行至淮安和宁丰交界处的山坳，官道隐匿在了交错的山林中，苍翠茂密的树木密密匝匝挡住了炙热的阳光，一行人瞬间感到周身一阵清凉。

    进入山坳深处，愈加幽静，只偶尔听得见几声鸟鸣。

    突然，耳边冷风一阵，白光闪过，“嗖嗖嗖”一阵箭雨袭来，南荣明泽一直被保护在队伍中间，第一波箭未伤到他，只是他的坐骑前腿中箭，那栗红色大马受惊腾空跳跃嘶鸣起来，幸亏他戎马多年，匍匐在马背上，死死勒住了缰绳，紧踩马镫，总算没有摔下马背。

    锦衣卫虽少，都是跟随他多年的死士，第二波箭雨袭来之前，几人迅速将他围在了身后，为他筑起一道人墙，锦衣卫中的千户朱英哲狠狠在他马屁股上拍了一下，低声道：“殿下，快走。”

    他深知中了埋伏，不敢恋战，调转马头冲出山坳，扭头看着山上冲下来的蒙面人训练有素地迅速兵分两路，一路包围了仅剩的几个人，一路正骑马向他冲来。

    他心下一惊，自己的马受伤怕是跑不过他们，正犹疑间，忽觉右肩肩头一震，中箭后撕裂的疼痛感瞬间袭来，来不及回头，他猛抽马鞭驱马前行。

    这时，朱英哲满身是血奋力冲出包围，双手握刀急奔向前，一声怒吼砍断了向他奔来的马队中的一匹马的马腿，霎时间马匹哀鸣重重摔落在地，绊倒了一片人马，马背上的人也纷纷滚落下来，一队人摔得人仰马翻……。

    转过最后一个山坳，他最后一次回头，朱英哲几人仍在死命抵抗为他争取时间，他眼眶湿了。

    一路奔至淮安城才渐渐放缓了速度，连续奔波两个时辰，胯骨已经僵硬的生疼。

    到了府衙门口的大街，已是傍晚，惊魂未定的他跳下马来，检查了一下肩上的伤口，所幸他们用的是小梢弓，射程又远，伤口不深，他忍痛拔出了羽箭，在府衙门口思虑片刻，还是匆匆掉头离开了。

    南荣黎跟着太宗皇帝征战多年，朝中众多武官和他关系匪浅，那样与子同袍的情谊足以盖过他一个落难太子的名头，京都风雨飘摇局势未明的时候，他万不能去淮安的都指挥司求助。

    尽管淮安知府洪如崖是父皇还是太子的时候一手提拔的文官，但是这里距离南荣黎的封地不足三百里，如果夜宿府衙，南荣黎只需对知府许诺足够的好处，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瓮中捉鳖，轻松扭转朝廷局势。

    毕竟忠诚也是有价码的。

    在没有明确京都变故之前，谁都不能相信，他不敢冒这个险。

    且眼下，他这箭伤也太扎眼。客栈也不安全，他要找个落脚的地方休整一夜，明日再做打算。

    环视府衙周边，倒是商贾齐全，酒楼、客栈、布庄、胭脂铺……，街角有一家小小的棺材铺，他眼中一亮，不会有人想到他会藏在棺材铺吧。

    他走进棺材铺，发现门已经上锁，看来店家已经打烊，正合他意，他绕到后院，院墙不高，纵身一跃，跳了进去，又打开门把马牵了进来拴在院中，院中横七竖八摆着十来张棺材和成堆的木材，大部分棺材还没完工，有的雕刻了一半，有的刚刷了漆，角落里还有一些纸人纸马。

    夜色浓郁，这院中看起来属实诡异，所幸他也是征战沙场无数的人，见惯了杀伐，倒不觉得害怕。

    找了一口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棺材，躺了进去，这一天的奔波又遇到劫杀，一天紧绷的精神终于松弛了下来，很快感觉到了疲惫，原本还想清理一下伤口，这会也没了气力，沉沉睡去。

    慢慢地他感觉浑身无力，身上发冷，口干舌苦，他抚了抚了自己的额头，果然发起了高热，他用尽力气坐了起来，把棺材盖盖了上来，只留一条缝隙，很快他感觉温暖了起来……只是仍然无力。

    恍惚中，他听到有人推开了院中大门，他抬头看向棺材盖留下的缝隙，天已经微亮，听动静大概是店家来了，他听见少女婉转的声音道：“爹爹，怎么有匹大马？”

    接着一阵脚步声走向他拴马的角落，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真是怪了，谁栓到我们院中一匹好马”，一会儿又道：“我去给他找点草料，言希，你端盆水来饮马，这是一匹上等的良驹，估计主人很快就会寻回来。”

    他躺在棺材里，听着院中的动静，思虑了一下，自己这样出来只怕吓坏了父女俩，不如趁他们离开的空档再走。

    良久，他听见院中没了声响，刚想起身头晕目眩，只得先慢慢坐了起来，伸出手推开棺材盖。

    眼前一个少女，约摸十五六岁的模样，青色粗布长袖短衫，下面是嫩黄色的襦裙，一根楠木簪子简单地在头上挽了一个斜云髻，再无其他装饰，简朴素净，但面容娇俏可爱，身量纤细高挑。

    她端着一盆水准备饮马，刚跨出房门，惊恐地看着棺材里慢慢爬出来的南荣明泽，吓傻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随着木盆应声掉地，她尖叫了出来。

    南荣明泽顾不得浑身酸软无力，飞身跳跃出来，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惊恐的她，慌乱中捂住了她的嘴急切道：“姑娘莫怕，昨夜无奈借宿院中，实属冒犯”，说完他松开了手。

    少女的眼中依然满是恐惧，连连后退，他只得道：“我这就走，莫怕。”

    说完他转身奔向自己的马，刚走几步脚下一软，天旋地转，就没了意识。

    再醒来，他已经躺在了一张土炕上，身下是厚厚的稻草铺成的床铺，身上盖着粗布棉被，棉被虽然做工粗糙但是干净清爽，隐隐还有稻草的清香。

    他坐了起来，肩上的伤口已经被清洗包扎过，高热也退了，他环视一圈，屋内陈设简单粗陋，除了这张土炕，还有一张红漆桌子靠墙摆着。

    桌子上放了一碗水，他正是饥渴难耐的时候，伸手端了过来，一饮而尽。

    门口的帘子被掀开，少女黑色的眸子流光一转，看了他一眼，转头对着外面叫道：“爹爹，他醒了”，就慌忙退了出去，看来少女仍然惊魂未定。

    南荣明泽刚下了床，一名身形消瘦羸弱的中年男子已经进来，对他作了一揖：“公子可好些了？”

    南荣明泽急忙回礼：“谢店家收留，昨日遇到了强盗，无奈在您院中借宿一宿，惊扰了店家，还望见谅。”

    魏佳良笑道：“蒙公子不嫌弃我们这阴晦之处，谈何打扰。”

    为方便赶路，南荣明泽和一行锦衣卫一样，穿着便服，青蓝曳撒，黑色璞头，但掩饰不住通身的清贵气度，魏佳良难免多了几分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