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草莓冰淇淋和跳跳糖
房新宁小学的时候就开始踢球，到现在都好几年了，比赛都参加了十几场，也是今年第一次穿上专门的足球鞋。
还是体育老师实在看不下队员的脚趾反复受伤，出去游说自己的大学同学们，几个人凑钱，给球队成员，每人买了一双专业的足球鞋。
队员们拿到足球鞋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平时训练根本就不舍得穿。
元满就亲眼看见，下雨天，房新宁将足球鞋脱了揣怀里，光脚在操场上跑步。
一想到那一幕，元满心就软了，甩甩生疼的手指头，继续拿起针线缝裙子。
那段时间元满上网都变少了，因为手指头疼，根本打不了字。
但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姜美好的啦啦队在球赛上大放异彩，吸引了全场注意力，校长非常赞赏姜美好，专门拨款给啦啦队买队服，还专门聘请了一位老师来教导她们，准备让她们好好训练，来年报名参加市里的健美操大赛。
当然，球队也拿到了名次，拿了那一年市赛亚军，比预想的季军还要好。
赛后房新宁特意跑去感谢姜美好，然而姜美好正被要领队参加健美操大赛的消息冲击着，对男神的态度十分敷衍，以至于后来想起这件事，懊恼得直捶脑袋。
姜美好自然也十分感谢元满这个幕后英雄，一直想要送她点什么东西，可元满这人除了学习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投其所好都难，让她十分苦恼。
终于，在放暑假之前，她找到了元满需要的东西。
学校宿舍的浴室是公共的，十几个莲蓬头，所有人都赤条条站一排洗，边洗边互相打闹。
姜美好比元满高，身体发育的也比元满早，元满在她面前，一直都像个小朋友，两面都是平的。
但最近几个月，姜美好发现元满胸前的“鼓包”越隆越高，然而她还一点自己开始发育的意识都没有，像个男生一样，一件短袖走天下。
她人瘦，深色短袖又非常宽大，平时看不出来什么，但有一回体育课，天实在太热了，跑完八百米，元满全身都湿透了，那件薄薄的短袖汗湿了贴在身上，胸前两粒……清晰可见……
姜美好吓得一个弹跳起身，面对面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元满刚到终点线，热得嗓子都冒烟了，再被一个面对面抱起来，两个人贴在一起，又热又黏，全身都要炸了，下意识挣扎，“你干什么？放我下来。热死了……”
“你会感谢我的。”姜美好抱着她往没人的地方走，边走边嘀咕，“元满，你待会得跪下来给我磕头。”
元满一脸莫名其妙，“我还给你上坟呢。姜美好，你发什么疯？”
姜美好不理她，一路将她抱到了操场后面一片小林子里，才将她放下。
然后姜美好开始蹲地大笑，指了指元满胸前，边笑边问：“是我发疯还是你发癫？”
元满低头，看到第二层皮肤一样黏在胸前的衣服上隆起的两粒“葡萄”，立刻捂着胸蹲下，惊恐地大叫：“怎么会这样？”
“你说怎么会这样？”姜美好还在笑，“你不穿内衣，出了汗衣服全贴身上，可不就这样了？”
元满想想刚才终点线上那么多同学，惊恐得脑袋都要炸开了，“大家都看见了？”
“肯定看见了，大家又不瞎。”姜美好说完看元满脸色发灰，又赶紧收起笑容安慰她，“不过好在没有男生，女生看见就看见了，你有的她们都有，没关系的。”
元满根本不敢回忆她冲击终点线时对面都有谁，只能再三向姜美好确认，“真的没有男生？你确定？”
“我确定。”姜美好站起来，“女生先跑，男生都还没开始跑呢，老师也在起点线那里，女生这边计时的是陈露，这有什么不确定的？”
元满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敢站起来，汗湿的衣服一时半会也干不了，这要怎么回宿舍？
姜美好似乎早就想好了对策，将汗巾从脖子上取下来，在手里晃了晃，“起来，让伟大的姜大师，给你现场做一件抹胸。”
“姜大师，你就是我的救星。”元满是见过她自己画图纸、裁剪，指挥她缝啦啦队队服的，自然对她充满了信任，此刻已眼泪汪汪，真得恨不得当场给她磕一个。
姜美好扯着汗巾在她胸前比划，边比划边得意洋洋，“那是，我绝对比那个x好，你最好的朋友永远只能是我，听到没有？”
元满从善如流，使劲点头，“姜大师，你是我的唯一！”
姜美好乐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效率明显高了起来，围着元满三下五除二，将汗巾绕过她的胸前，在后面打了几个灵活的结，一件像模像样的小抹胸就完成了，再把汗湿的短袖放下，已经完全看不出刚才的“尴尬”了。
元满抱着姜美好，连亲了好几口，“姜大师，我是你的狗！”
上完课回到宿舍，姜美好又从包里翻出了几块布头，手把手教元满缝小背心式内衣。
那些布头虽然有些旧了，但是料子都很柔软，拿在手上就像一朵棉花。
姜美好骄傲地说：“我家虽然没有钱，但我爸帮人做衣服碰到料子好，人家看不上扔了的布头都给我留着，虽然不是新的，而且还零零碎碎，但是都是开水煮过消过毒的，干净着呢。我从小就会自己缝裤衩，我爸说，女孩子贴身的衣服，一定要穿得干净舒适才行。”
元满羡慕死姜美好了，一边羡慕，一边自己一针一线缝内衣。
只不过，她的手艺也就只能缝缝外穿的马甲，贴身衣物针脚那么大看着都扎人，根本没法穿。
第二天她穿上的人生中第一件内衣，是姜美好亲手为她缝的。
那件内衣贴身、舒适，满满都是她的朋友对她的爱与感谢。
……
虽然回忆起少女时期的尴尬让人难为情，但是元满想起那件自己亲手缝的内衣就觉得既温暖又骄傲，忍不住拉起姜美好的手，“姜大师，我永远都是你的狗！”
姜美好回忆着当年，觉得好笑又心酸，“我们当年可真穷啊，连内衣都得自己缝。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候留下的缺憾，我现在收藏了至少有一百多套内衣，什么稀罕的款式都有，装了满满一柜子，但我一套都没穿过，就看着开心。”
火锅的热气在两人中间升腾，两人的眼睛在热气中泛出雾气，都忍不住有些鼻头酸涩。
林酉时静静听着二人叙旧，一直没有插话，到了此刻才忍不住问姜美好：“元满有没有跟你提过她的家庭情况？”
姜美好只顾着怀旧了，有那么一瞬间都忘了元满带过来的这个帅哥，忙朝帅哥一笑，说：“当然说过，我们可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家……”
话到这里，卡壳了，姜美好突然发现自己脑子里竟然没有关于元满家庭情况的记忆，她歪了歪头，问元满：“你家啥情况来着？”
“我没跟你说过吗？”元满也觉得古怪了，她也记得自己跟姜美好无话不谈，她本人对姜美好的家庭情况就了如指掌，连她妈妈小时候车祸失了双臂，生产时难产，丢下刚出生的姜美好驾鹤西去这种事都记得一清二楚。
“你跟我说过，应该说过。你跟我啥来着？”姜美好一脸抱歉，“我可能最近太忙了，记性不太好。”
“我的糗事，你倒记得一清二楚。”元满瞪她，“听好了，我家有爸爸有妈妈，我是独生女，我爸在山上养鸡，我妈在山下照顾我，他们很恩爱，也很爱我。”
姜美好边听边点头，又奇怪地问：“那你怎么进得天佑中学？听你这条件不像贫困生，不太符合条件呀？”
元满一愣，她努力回忆自己初中时的记忆，那个时候天天住宿舍，几乎没有回家的记忆，她竟然一个跟爸妈在一起的画面都想不起来。
是阿兹海默症的原因吗？
阿兹海默症让她忘了一部分细节？
“也许……”元满开始为自己脑海中残缺的记忆填补细节，“也许那个时候我家出了问题，很大的问题……”
“也许吧。”姜美好也懒得深究这些没意义的事，她笑道：“反正都过去了，我们俩现在都过得很好。”
“嗯。”元满使劲点头，“看到你还跟从前一样，神采飞扬的，我真得好开心。”
“那是。”姜美好扬了扬下巴，一张“老娘天生丽质难自弃”的骄傲脸，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拉下脸来质问元满：“你不停打岔，我差点就忘记问了，你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宣布退役了？网上有传言你未婚先孕被迫退役的，有传言你伤病不愈，体育生涯已经完蛋的……还有一个体育博主分析你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你的旧手机号也停用了，我都联系不上你，到底怎么回事？”
旧手机号停用也是无奈，她宣布退役之后，那个号码就直接被打爆了，手机都无法开机，只能停用。
而退役的真实理由偏偏不能对外宣布……
面对姜美好关切的眼神，元满心里既心酸又苦涩，她很想像小时候一样对好友一吐为快，可是不能。
因为她知道，姜美好是真得关心她在乎她。
她如果得知她得了无法治愈的病症，会难过到无法正常生活。
她不想看见爸妈难过的样子，同样也不想看见姜美好难过。
至少在她神智还清醒的时候，她想看见她一直快快乐乐的。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太累了。我的人生中好像一直只有比赛，我想换种活法。”元满将说给爸妈听的理由重复了一遍，“我已经将这个项目所有的奖项都拿了一遍了，接下来，也想像别人一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四处旅行，也谈场恋爱。”
元满深知，这个理由对于爱她的人，是非常好用的。
因为外人总是只能看到她的成就，只有爱她的人才会在乎她快不快乐。
姜美好脸上的表情瞬间松弛了下来，隔着桌子拉起她的手，“初中之后，你不是在比赛，就是在比赛的路上，一年有半年都在封闭训练，吃饭必须按食谱，你那爱吃甜食，成为运动员之后一个完整的冰淇凌都没吃过……真是辛苦你了。”
除了爸妈，恐怕也只有姜美好那么在意她能不能痛快地吃冰淇淋这件事了。
元满鼻头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现在我可以吃个够了。”
姜美好立刻抬手喊来服务员，抽出一张百元大钞，“帮我买一个冰淇淋，雪花牌的，草莓味，再买一包跳跳糖。剩下的给你当跑腿费。”
她要的两样东西，总共花了不了十块钱。
服务员开心地接过钱，出去了。
“你还记得啊？”元满的眼泪差点就决堤了。
姜美好笑了笑，“怎么可能忘呢？”
初二下午期，元满因为射箭天赋被市里射箭俱乐部的教练发掘，经常要去市里训练，而姜美好因为要参加健美操大赛，也经常要去市里。
两人的行程是分开的，但是偶尔比赛的场地挨得近，也能碰上。
有一回元满和姜美好参加的比赛都在市体育馆里，两人在场馆里不期而遇，叽叽喳喳凑在一起说了好久的话。
吃中饭的时候，元满因为上午的比赛表现出色，高兴得请全队的队员吃冰淇淋，那个时候场馆里只有雪花牌，教练花花绿绿买了一袋子，元满分到的那一根是草莓味的。
那是元满人生中第一次吃冰淇凌。
冰凉甜蜜的味道冲击着她的味蕾，她拿着冰淇凌愣了半天，然后举着冰淇淋跑去找姜美好。
姜美好也刚吃过饭，正在更衣室里休息，看见元满，兴奋地举着手里的东西跑过来。
两个人的声音都透着开心，交叠着：
“快来尝尝这个……”
“快来尝尝这个……”
随后两人看到对方手上的东西，相视一笑。
姜美好手上是一个小小的糖袋子，姜美好说：“教练给的糖，叫跳跳糖，在你嘴巴里跳来跳去的，可好玩了。”说着就让元满张嘴，小心翼翼往她嘴巴里倒了一点，眼睛亮晶晶的，“好不好玩？”
嘴巴里甜甜的糖果然在跳动，元满捂着嘴直笑，“好好玩，跟有小人在我舌头上跳舞一样。”说着也举起冰淇淋，“我这也是教练给的，可好吃了。”
姜美好咬了一口冰淇淋，笑得眼睛弯弯，“真甜。”又突发奇想，“我们把跳跳糖撒冰淇淋上，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两人手拉手跑到楼梯口，坐在台阶上，姜美好小心翼翼将跳跳糖倒在有些融化的冰淇凌上，微融的粉红色奶油上撒着亮晶晶的细细糖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你快尝尝。”姜美好催促元满。
元满吃了一口，连连点头，“好吃。”
姜美好又倒了点糖在冰淇淋上，自己小小咬了一口。
冰冰凉、甜丝丝的跳动，就好像穿着华丽舞裙的芭蕾舞者在她们的口腔中进行了一场盛大的演出。
她们坐在坚硬的水泥台阶上，你一口我一口吃完了整根冰淇淋。
那是她们青春里最美好的记忆了。
姜美好不会忘，元满也同样不会忘。
元满是个唯物主义者，然而今天她不止一次祈求上天，不要夺走她脑海里，关于姜美好的美好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