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退役综合症
刘如的手掌印留在元满脸上许久都没消,林酉时在路边的便利店买了盒装冰淇淋,给她冷敷,然而敷到了家门口,手印还是清晰可见,半点没有消的意思。
“我活该。”元满透过镜子看自己的左半边脸,白皙微肿的脸颊印着的那只手掌,让她想起武侠小说里的“幽冥神掌”,而且使用这一招的人必定内力深厚。“如果换做是我被人当作奴婢,还搞什么赐名,我肯定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那不是你。”林酉时斩钉截铁地反驳,“你不会做那种事。”
元满此刻已经清醒了许多,但是跟上次不同的是,梦里另外一个元满的记忆并没有变淡,反倒随着她的清醒愈加清晰,让她对这里的一切产生了分裂和疏离感。
她疯了一样想去见父母,想证明自己是个有人爱的孩子,但是心里又总是想起郑老师,她很想知道郑老师后来怎么样了?小元满有没有再跟郑老师见面。
还有,她还想问一问林酉时,为什么一声不吭就搬走?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跟她告别?
但她忍住了,什么都没问。
她很混乱。
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想回家。”元满捧着发胀的脑袋,作出让她最有安全感的决定,“我想回家,我想见我爸妈。”
“好,我送你回去。”林酉时没再继续逼她。
事实上,若是一切有得选,若他是造物主,他也一定希望元满拥有这条时间线上这样完美的一生。
然而,天不遂人愿,这个“完美的人生”就要崩塌了,他必须尽快带元满离开。
“系好安全带。”他心里的挣扎与着急从来不会显露在脸上,看着元满恍恍惚惚系上安全带,还有她脸上清晰的掌印,那些着急瞬间又全部化为了心疼。
或者……
缓一缓吧。
总要慢慢来。
元满到家,车门刚打开,正坐门口摘菜的元妈就嚷了起来:“闺女,你脸怎么了?谁打的?谁打的?”
元妈说着,人已上前,心疼地轻抚元满脸上的掌印,一张脸因为心疼和恼火都揪起来了,越说嗓门越大,激动地撸起袖子,“谁打的?跟我说,我今天不去弄死我,我就不是你妈……把人家的孩子打成这样,是不是人……”
一路上,元满早想好说辞了,就说是度假村里蚊子多,自己拍蚊子拍的,可她显然低估了元爸元妈的护犊之心,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元妈已经嚷嚷着,喊“元建国”了。
“元建国,拿上家伙出来,咱闺女让人给打了。”
元建国元爸正在烧火做饭,闻言拎着烧火棍就冲了出来,“谁打我闺女?”
出门看见元满脸上的掌印,顿时怒火中烧,嗓门一下子大了起来,“谁打的?别怕,跟爸说。”
满脑子还是那条时间线上记忆的元满,突然想起小元满孤独一人走在上学路上的身影,那种孤独与眼前的无条件的袒护和爱意在她心头冲撞,让她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蚊子……”她捂着脸,蹲地上“呜呜”哭起来,“蚊子盯我……我拍蚊子……没人打我……爸妈,你们不要离开我……”
元爸元妈被元满突如其来的眼泪和胡言乱语吓了一跳,元妈走过来抱着元满,抬头向林酉时求助,“我家满……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
唯一知道元满经历了什么的林酉时,眼眶也有点发红,他挤出一抹笑,安抚惊慌的元爸元妈,“没打架,脸上的手印是拍蚊子留下的,她皮肤白……在度假村跟芳芳……刘如聊了一会,聊到小时候的事,小时候你们对她特别好,她是班上第一个穿上小靴子的女生……”
林酉时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着元满抽动的肩膀,心中突然涌进一股哀伤,他多希望他的元满真得被这样爱过……
“她……觉得自己小时候很幸福……很幸运,情绪有点激动……”
这一通解释让元爸元妈着实松了一口气,元爸丢下烧火棍,也过来安慰元满,“傻闺女,这你激动什么?这不都是我和你妈应该做的?我闺女那么漂亮,又懂事,买双靴子怎么了?我是没本事,要是有本事,我还想给我闺女买个大皇宫呢。”
元妈也笑,“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双靴子我还留着呢。还有你小时候也不知道在哪看人家喷香水,也非要喷香水,我让你爸到镇上买,你爸不认得香水,给买回来一瓶空气清新剂……哈哈……”
元爸挠头,“那不也挺好闻的,全让你喷你屋子里了,一点没浪费。”
元满听着爸妈的斗嘴,眼泪渐渐止住,“爸妈,再跟我说点小时候的事吧?”不然她就要被另外一条时间线上元满的痛苦记忆淹没了。
“行啊,快吃晚饭了,咱们边吃边说。”元妈将元满扶起来,又招呼林酉时,“小林也别回去了,一个人在家冷锅冷灶的,今天就在阿姨家吃。”
“好啊,谢谢阿姨。”
林酉时答应着,也跟着进了门。
元家的晚饭自从元满回来后就极其丰盛,今天元爸甚至还跑了二十多里地,去鱼塘里买了两条新鲜的鲫鱼,一草兜活蹦乱跳的小河虾,还有十几只青蟹。
鲫鱼红烧,河虾生腌,青蟹清蒸,还用刚刚从山上鸡场里捡来的土鸡蛋炒了韭菜,最后用老母鸡汤做汤底,加上海带丝、香菇丝,撕成条的鸡肉,调成鲜香无比的鸡丝三鲜汤,最后点上一点小磨香油,那香味,隔壁邻居家小孩都馋疯了。
隔壁邻居家小孩林酉时好久都没吃过家常菜了,香得舌头都要吞下去了,当即就要给元妈交生活费,请求在元家搭伙。
元妈看着林酉时吃得香,开心还来不及,哪里肯收伙食费?直说:“就添双筷子的事儿,什么‘费’不‘费’的,太见外了。再说你现在要写我们家满满的报道,伙食也算一部分。”
元爸也说,“就是,可别提钱了。村里现在年轻人少,元满也没个说话的人,你现在能在这给元满做个伴,我和她妈都高兴着呢。你可能不记得了,小的时候,你就经常在我家吃饭,有一回你俩钻鸡棚里找鸡蛋,结果摸出来一条蛇,可把大人给吓坏了……”
相对于其他人的聒噪,元满却安静的很,元爸元妈轮流往她碗里堆剥好壳的虾肉、蟹腿肉,堆得比米饭还高了,她都来不及吃。
原来幸福的人生里,虾蟹都是没有壳的。
她默默吃着,听爸妈兴致勃勃谈论她小时候的事,她几乎都不记得。
现在仔细想想,在她生病之前,林酉时出现之前,她对自己童年的记忆只有笼统的概括:家中独女,父母宠爱,童年过得很快乐。
她对此深信不疑,从未想过这有多奇怪,谁的人生会笼统的像小说里的人物设定?
等吃完饭,元满说累了,想回房间休息,元爸元妈让她赶紧去吧,走上楼梯,她就听到爸妈压低声音向林酉时打听:“我闺女今天到底怎么了?”
“她以前特别喜欢吃我腌的小河虾,一个人能吃一大盘呢,今天就吃了三只……还是捏着鼻子吃的。”
“我看小林倒吃了不少?”
“要是我们家满真有什么事,你可不能瞒我们。”
林酉时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吃人嘴短”,可是实话肯定不能说,他只能挠头现编:“她可能……患上了‘退役综合症’。”
“退役综合症?”元爸皱了皱眉,“什么意思?退个役还能闹出病来?”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疾病,人一旦离开自己长期经营的事业,就会有种空虚感,感觉人生失去了方向……”林酉时将大学选修课学的那点心理学知识全用上了,“你想啊叔叔,元满人生一大半时间都在训练、比赛,身边一直有队友,有教练,她的日程,甚至吃的食谱都是被严格管理的。现在这些全部都没有了……就好像人在爬梯子,爬到一半,突然梯子消失了……这种失重感,肯定会引起人的强烈反应……
元满站在楼梯上,听林酉时越编越顺畅,爸妈丝毫没怀疑,甚至连他嘱咐,“……就像平常那样对待她,不要总是问她‘怎么了?’,会给她造成压力。”也都频频点头,照单全收了。
等林酉时上楼来跟她告别,元满忍不住打趣,“我爸妈都快被你忽悠瘸了,林大师。”
林酉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很高兴为您服务。”
元满笑起来,不得不说,林酉时这通忽悠确实帮了她大忙,她现在心底压着的事太多了……特别是这一次,从另外一条时间线的记忆里醒来,总有种在“偷窃”别人幸福的心虚感,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爸妈。
林酉时静静看着元满的脸,她有一张清秀的面孔,皮肤白,眉毛和头发的颜色偏浅,在灯光下泛着温暖的琥珀色,发愁的时候,五官会皱在一起,长睫毛垂着,牙齿不自觉咬着下唇。
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如果你没有生病就好了。”林酉时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你没有生病,我就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也可以装作不认识你,在一旁看着你幸福快乐地度过这一生……”
元满突然抬起头,“你说,人有没有可能同时在两条时间线上存在?”
林酉时确实没想到这一点,他思索了一会儿,“我相信多时间线理论,就像是多重宇宙,但是同一个人同时在两条时间线上生存,几乎不可能。就比如说,我认识的元满和这里的元满,虽然都是元满,但认识的人不一样,生活方式不一样,性格品味,甚至吃饭的口味也都不一样,理论上就不是同一个人。这里的元满爱吃腌制的生虾,我认识的元满只接受熟虾……”
元满确实接受不了生虾,就算虾再小再新鲜,她也接受不了,所以,元妈一直往她碗里塞虾肉的时候,她其实很痛苦。
她以为自己掩饰的还算好,没想到还是被林酉时发现了。
“那有没有可能这两条时间并不是平行的?我在那条时间线死掉了,才在这里出生,开启新的生活?另外一条时间线就像是前世……”元满已经脑洞大开了。
“你的意思是,我穿越了27年,来到这里见到的其实是我女朋友的转世?”林酉时挠了挠眉心,依旧不赞同,“所谓的转世难道不该是同一条时间线上的事吗?而且多重宇宙和转世,你不觉得这两个词摆在一起很违和吗?”
“那魂穿?”元满不死心,“我魂穿到那边过了二十五年,其实我是属于这里的!月圆之夜,两条时间线偶尔建立了链接……”
林酉时都气笑了,“你怎么不说,你是吸血鬼,我是狼人,我们这不被天地所容的禁忌之恋,所以引发了时空混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