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证据
元满是在晚饭后,才知道自己闹出的骚乱,元妈刘丽云绘声绘色描述当时的情况,包括她是如何着急,拿着把菜刀就冲出家门 并且再三感谢林酉时找到了元满,说着说着还抹起了眼泪,“这回也多亏小林,小林真是咱们家的救星,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林酉时很谦虚,笑容满面摆摆手,“我们两家这关系,不用说这些。”
元满看着刚在她家蹭完饭,正坐在她家沙发上悠闲喝茶的林酉时,一时间有些恍惚,心想这哪是在她床前威胁她的阴险小人,简直就是热情开朗,干净得内心没有一点杂质的阳光大男孩。
不过她也明白了,这家伙威胁自己的底气从何而来。
虽然她想不起来,为什么突然发神经爬上树,还在树上睡着了,甚至睡得比在床上睡得还要香甜。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下午爬的就是另外一条时间线上小元满经常爬的那棵。
林酉时是认定了,她上一次昏迷跟他说的那条时间线有关。
认定了,她就是那条时间线的小元满。
她解释不了自己的行为,幸好她妈刘丽云脑洞很大,最擅长擅自为她的行为填补细节。
“一定是偷看恐怖片了!路过林子太害怕了,结果吓得发癔症。”刘丽云剥开一个橘子,不满地塞到元满手里,“我在手机上看到过医生的科普,人在受到刺激后,会短暂失忆,属于人脑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元满沉痛点头,“对不起。”
看着元满满脸的“羞愧”,元建国心疼地护犊子,“好啦好啦,别说这个了,人找到了就好嘛。”说着又好奇地问林酉时,“小林啊,你是怎么找到我闺女的,她在那么高的树上,又被树枝挡住了,我们那么多人进林子都没发现她。”
林酉时放下茶杯,看了元满一眼,一脸神秘地地笑了笑,“这是我们的秘密。”
“秘密?”元建国脸色有些不好看,看向元满,“你们……这么快就有秘密了?”
元满看了眼自己那个明显想歪了的亲爹,顿时有种被陷害的感觉,但又不能解释,只能含恨瞪了林酉时一眼,含糊其辞地安抚亲爹,“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问那么清楚干什么?”刘丽云不满地拍了下自家老公,看着林酉时笑起来,“小林现在是《体育周报》的记者,要给满满写深入的专题报道,有点什么秘密不是很正常?”
晚饭刚开始,林酉时就已经郑重向二老介绍过他的“虚拟身份”了,还煞有其事递了名片,元建国对此反应平平,但刘丽云高兴坏了。用她的话说就是:“自己人写出来的报道,总比外人写的好。”
此刻话题又转到了这里,刘丽云忍不住又嘱咐林酉时两句:“你可别学外面那些记者,只会编故事。今天这个运动员始乱终弃了,明天那个运动员劈腿啦,全是狗血,没一点艺术性,乱得没法看。小林,你要写就写满满艰苦奋斗,写满满的带伤比赛的心路历程,别乱给我们家满满拉cp,她将来的cp,可是要经过我批准的。”
林酉时在二老面前乖得不得了,像只收了爪牙的狐狸,“放心吧阿姨,我有分寸。”
元满惊讶,“妈,您竟然还知道什么是cp?”
刘丽云一叉腰,“怎么不知道?你妈我还没那么老好不好?cp就是对象,拉cp就是搞对象。我跟我cp都结婚快三十年了,还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元建国适时加入,“就是我,就是我,你妈妈的cp就是我!”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红色短袖,刘丽云身上的绿色连衣裙,“我们穿着cp装呢,红男绿女。”
红配绿还赛狗屁呢!
元满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林酉时却放下橘子,缓缓鼓掌,十分真诚地赞赏道:“林叔林婶的心态真是又先进又年轻,不愧是世界冠军的父母。”
一句话夸了一家三口,刘丽云和元建国笑得见牙不见眼,又是切西瓜,又是剥橘子,还要他就住在隔壁,实在太近了,刘丽云说什么也要留他住家里。
睡觉时间,元满应刘丽云要求送林酉时回家,离了二老的视线,两人立刻恢复原状。
元满:“不管你信不信,我真不记得自己自己为什么跑树上睡觉去了。”
林酉时:“你知道什么叫潜意识吗?我们的大脑是很神秘的。有些东西即便你忘了,它也会替你记着。”
元满:“那只是巧合。”
林酉时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路,两人面对面站着,头顶上树叶沙沙,将满未满的月亮挂在树顶上,将婆娑的树影投在两人脚下。
“并不都是痛苦的事,元满,那边……并不都是痛苦的事。”林酉时眼神里带着一些悲伤,就像头顶的月亮,静静柔柔地落在元满的脸上,“你还记得来支教的那个郑老师吗?你第一次拉开的弓,就是她的。”
郑老师?
她第一次拉开的弓……
元满突然有些头疼,被迫开始回忆,她第一次拉开弓箭的画面,可是回忆模糊、混乱、零碎,她好像听到有个温柔的女声在夸奖她:
“你的手腕非常有力,元满。”
“要不要射一箭?”
……
但很快,这些画面就模糊了,大脑里有什么东西在拉扯她,让她觉得恐惧,她又想起来,不对不对,她第一次射箭是在初中,在学校体育馆里,当时考核的老师是男的,她是通过选拔进入校队。校队才是女教练。
之前那次,元满短暂陷入了另外一条时间线的回忆里,短暂与那里的小元满共情,让她陷入了混乱恐慌中,可是林酉时消失的这几天,她又仔细想过了,她不可能是那个元满。
她在这边有完整的一生,她在这边的人生也是从出生开始的,从一岁到二十七岁,她都在这里,一天天生活,并不是突然某一天才钻进这副躯壳。
“要看清现实的也许是你,林酉时。”元满揉着太阳穴,迎上林酉时的目光,“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元满是几岁消失的?”
林酉时微微一怔,“二十五岁。”
“可我一出生就在这里了,并不是二十五岁才开始有记忆。”
“你记得那棵树,在那条时间线上,你经常爬的那棵树,甚至在失神状态下会不由自主地去那棵树上寻求安全感。”林酉时似乎难以接受她的反驳,语气开始急促,“这你要怎么解释?”
“我的病本来就会造成健忘,严重还会有幻想,也许我当时只是去救一只猫,结果下不来了……”元满越想越觉得这个解释很合理,“反倒是你,你说的那些鬼话,什么另外一条时间线,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猫,没有什么猫……”林酉时目光冷了下来,似乎有些生气了,“我从不对你撒谎,你要证据是吧,明天,我带你去看证据。”
元满又是一夜没睡好,她用了几天时间说服自己所谓“另一条时间线”上的元满,只是一场噩梦,可万一他真拿出证据来呢?
万一他真拿出证据来,证明她根本就不是这个“完美人生”的主人,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她该怎么办?
越是想,越是觉得恐惧,忍不住全身发抖,床也跟着变得冰冷起来,实在不想一个人躺在床上,她起身,抱着枕头,敲响了爸爸妈妈的卧室门。
“妈,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啊?当然可以。”刘丽云惊讶地应声,催促着元建国去开门,看到元满抱着枕头满脸不安的样子,顿时想起了她的小时候。小时候的元满每回做噩梦都会偷偷钻进她的被窝,像只小狗一样拱来拱去,最后拱进她的怀里,甜甜睡去。
睡着迷迷糊糊的元建国闭着眼睛嘟囔:“那我去闺女房间睡。”说着拿起自己的枕头走了。
元满爬上床,跟妈妈躺在一起,刘丽云张开怀抱,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元满,她摸着元满的柔软的头发,心里像是抹了蜜,“我突然想起你小的时候,那一年可真是艰难……人人都说你养不活了,可你还是好好活下来了。后来,人人又都来劝我们两口子不能这么惯孩子,要把孩子惯坏了,可你成了全村,甚至全镇,不不,全世界最有出息的孩子,狠狠打了他们的脸。”
元满也顺着妈妈的话往下想,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那艰难的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别人都说她养不活了?但她没想很久,妈妈身上温暖的气味让她很快被睡意包裹,慢慢进入沉沉睡梦中。
梦中她再一次听到了那个坚定有力的女声:
“元满,拉开弓给他们看。”
“别怕他们,你有力量!”
“元满,别听他们的规劝,不要跳进圈套。你跑得快,跳得高,这是优点,下回再有人劝你上学没用,要你学着讨好别人,就挥出拳头,打得他满地找牙。”
……
她还听见车轮远去的声音,女孩追着车,哭着大喊:“郑老师,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什么“永远”。
“永远”是经久不变的谎言。
元满终究什么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