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缪宿（10）
日照常落下西山，黑寂漫长的夜之后，东边天光乍破。
云岁并不习惯睡懒觉，一是受云浸月影响，二还是受云浸月影响。
他通常天不亮就已经穿戴整齐在院中练剑，云岁也会跟着练练符咒，实际上注意力却全在他绰约的身姿上。
只不过将心思挑明后，两人关系一直有那么点你逃我追的意味，云浸月日日躲着她，云岁想粘都很难再捉到他人。
她拉开门，对着空荡荡的庭院，又忍不住回忆起昨日。
难得拦下师兄，浑身解数还未施展，就被喻昭那个师弟搅乱。
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想着脸色愈发低沉，恨不得立即一张符纸炸死祁厌，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压下胸中怒火。
她微微偏头，这才看见拐角处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那人姿态随意地倚靠着墙，头发高高束在脑后，一身黑衣将他整个人不松不紧地包裹着，显得十分孤傲。
她微眯起眸子，不确定地喊了一声；“祁师弟？”
见鬼了，大早上在她门前干什么，蹲点吗？
祁厌不作回应，站直身子后，缓步朝她走去。
她这才看清楚，他身上细细密密蒙了一层水汽，在黑色布料上像是广袤无垠的夜空中的星辰。
收回视线，她抬眼看向来人，再次用眼神询问来意。
“我看看你。”
这回答太狡猾，云岁轻轻蹙眉。
她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要来看她？
他却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来，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地拨开。
一块碎得四五分裂的糖人静静躺在油纸上。
他脸色一变，掩饰般重新将碎糖人包好，随后笑得小心翼翼：
“我不是故意的。我等会再去重新买一个。”
他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操作终于将云岁的耐心磨至最低。
她冷冷打断：“你到底抽的哪门子疯？”
甚至还往前进了一步，目光直直撞进他黝黑的眸中，“你看清楚，我不是喻昭。”
祁厌讨好的笑僵在嘴边，听了她的话睫毛止不住颤动着，胸腔仿佛被破开，一双手正捏着心脏肆意玩弄。
痛吗？痛的。
可若是她，那也是愿意的。
他毫不犹豫再次抬起眸子，“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哈？”
这真是云岁听过最好笑的话了。
“你给我？我还不愿意要呢。”
她伸手轻轻拂去了他肩头的露水，声音不含一丝感情，“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不在意。但是你若再坏我和师兄的好事。”
她笑得有些狰狞，“我就杀了喻昭。”
祁厌错愕地盯着她，想从这张脸上找到些许熟悉感，却发觉竟然如此困难。
眼前的她不像她，却又是她。
是夜。
云岁双手置于膝上，静静坐在床前。
屋内只点了一盏红烛，烛光微微晃动着，衬得她面容柔和又平添几分娇媚。
发饰早已取下，连发髻都被她散开，一头乌黑的青丝披散在身后。
一袭轻薄的纱衣裹在身上，将透未透。
她低垂着目光，算着时间差不多了，站起身，将早就准备好的熏香点上。
眼看着师兄和喻昭之间情愫渐浓，本还以为有个祁厌可以牵制住喻昭，眼下他却不知发着什么疯缠上了自己，也不知是不是喻昭的授意。
总之 ，她不能再等了。
青烟飘飘袅袅，蜿蜒不绝。
不多时，门被人叩响。
云岁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摆，缓步走过去，拉开门。
“师兄，你来了。”
云浸月瞧见她这幅模样，饶是再怎么未经男女之事，也忍不住眉头轻蹙，“你不太方便我们就明日再说。”
云岁叫住他，“哪里不方便？我们从小一同长大，哪里会不方便呢？”
她目光凄凄，明明已经足够楚楚可怜，对方却不为所动。
“我以为已经同你说的很明白了。”
云浸月沉下声，“你这是何必呢。”
“是啊，明明已经很明白了。”两行清泪滑下，她哭得令人心碎。
云浸月仍旧是那副神情，只是微偏身子，选择视而不见。
祁厌隐在墙后，整个人融进夜色中。
云岁开门的那一刹那，他就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他太过敏锐，屋内传出的欢愉香云浸月没有察觉出来，他隔了这么远却嗅了个明明白白。
这就是她要的吗？
他低着头，愣愣看着掌心，在回忆中摸索。
他似乎，都不曾触碰过她的泪珠，云浸月却轻而易举地忽视了。
怎能不恨。
体内倏然翻起惊涛骇浪，是再熟悉不过的感觉。
浊气乱涌间，他的意识久违地模糊起来，这一次，无心抵抗。
耳边又响起那道声音：
“沉沦吧，阿鼻地狱才是你的归所。”
是吗。
那他，愿意。
一阵寂静过后，是刺耳的尖叫声。
“祁厌！你疯了吗？！”
意识回笼，面前那张惊恐的脸和记忆中的渐渐重叠。
只是叠了半天，怎么都合不成一个完整的云岁呢？
他眸光猛地晃了一下。
像是历史重演。
一张澄黄色的符纸悄悄从他黑色的发带中钻了出来，像只纷飞的蝶。
自顾自在空中燃烧，将浓重的夜色骤然点亮。
又像是在提醒：不要迷失，不要相信。
脚下的土地剧烈抖动起来，漆黑如墨的夜空被撕开一个口子，昭示着幻境破碎。
云岁，云浸月和整个陆府都如细沙般消散在风中。
一切都消失了。
阵法已经失效，祁厌重新回到了枯树林中。
原本画着阵眼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抬手摸了摸头顶，哑然失笑。
他说不要，她就偷偷摸摸将符纸缝进了发带中。
难怪还要亲自替他束发，是生怕被察觉。
紧接着又忍不住一阵后怕。
万幸方才只是被崇煞迷惑，不是遭受了什么致命一击。
否则——
他已然不敢再往下想了。
枯树忽而再次移动，祁厌收敛心神，目光随之而动。
一条小径缓缓展现在眼前。
穿过去，就是后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