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南沅宗(13)
祁厌这一晚翻来覆去地吐血,一张脸都吐得煞白。
云岁青碧色的弟子衫被他染得鲜红,鼻尖全是腥甜。
她困得头点地也不敢睡,怕他失了意识干出点什么石破天惊的事来。
例如一个破妄砸死慎怀。
不怪她担心,主要是这小子一边吐血一边还不忘咬牙骂慎怀。
起初还以为是清醒了,跟他搭了几句话才知道压根没有,纯粹是恨他恨得厉害。
云岁很自然地就联想到了他之前对云浸月不加掩饰的敌意,甚至起了弄死云浸月的心思。
虽说当时有崇煞扰其心智,可到底他是动了这个念头的,否则也不会给了崇煞可乘之机。
等东方泛起鱼肚白,他呼吸终于平顺了下来,云岁抬手探了探,是睡过去了,这才解脱般闭上眼也沉沉睡去。
梦里是化不开的浓雾。
她走了许久都仍旧在里面打转,直到耳边一声轻微的‘滴’。
系统的机械音传来:【触发目标记忆碎片】
浓雾散开。
有术法声闯入耳中。
云岁眯了眯眼,朝前走近两步。
两个半身高的孩子正心无旁骛地修习着基础术法。
一男一女。
男孩的个头比女孩稍矮些,看上去像是姐弟。
她很自然就联想到了祁厌和喻昭。
仔细看了看,两个小孩居然连外貌特征都对上了。
下一秒,猜想被验证。
“阿厌,你学的好快啊。”
喻昭状似埋怨,实则眼里是说不出的自豪。
祁厌没听懂,以为她有压力了,于是手下一松,放了个十分的明显的水。
喻昭气笑了,“不用你给我放水!”
“没有。是我力气用光了,还是师姐厉害。”
听得云岁咂舌。
这么小就知道哄女人了,还以为是他天赋异禀。
原来都是他对师姐用过的招数。
她突然有些不舒服起来。
“昭昭和阿厌都很有天赋,谁都不必谦虚哦。”
一道稍显年长的声音传来,云岁顺着来源看过去。
她并没有见过喻思陵,但原身曾在云沛的书房里见过,是以看到来人的那一刻,脑子里自动就冒出了这个名字。
原来他就是喻思陵。
喻思陵长相正派,一举一动都张弛有度,很难让人将他与祁厌口中那个虐杀缪宿的丑恶嘴脸结合到一块。
他笑容和蔼,抬头摸了摸两人的头。
从云岁的角度,可以看到他望向祁厌时眼中满是喜爱之情。
那一刻她几乎可以确定,喻思陵比疼爱喻昭更要疼爱祁厌。
可祁厌怎么会忘记。
眼前种种如同被打碎的镜子碎裂开来,将空间割出一个锋利的口子。
梦在这里戛然而止。
她缓缓睁开眼,日头悬在头顶,茂密的竹叶遮挡掉了大部分阳光,细细碎碎地洒在脸上,一瞬间有些恍惚。
直到身旁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你在想什么?”
她没有挪动视线,透过竹叶缝隙目光茫茫地看着那抹刺眼的光源。
“我在想,你以前是什么样的。”
祁厌对这句话感到有些意外,但仍然沉思了一下。
云岁想知道,他就知无不言。
可思绪飘啊飘啊才发现,越往前的记忆越模糊,只断断续续有个不大愉悦的印象。
似乎很孤独,只有师姐愿意同他言语几句,旁的弟子都不爱搭理他。
几千个长冷的夜他是怎么过来的?
是忍着刺骨的寒永无止境地修习术法,孤独感占据了他大部分情绪。到后来他习惯了,不再奢求了,只执着于拥有的。例如和喻昭的情谊。
对于喻思陵的记忆就更加模糊,他竟回想不起任何有关他的细节了,满脑子都是那场大战中他狰狞扭曲的脸。
是啊,他以前,究竟是什么样的?
祁厌没法回答了,于是沉默。
云岁叹了口气,支着身子坐起。
她浑身都是干涸掉的血迹,乍看上去触目惊心,祁厌眸光暗了暗,“先回去换身衣服吧。”
“不急。”
她语气微凝,“你先告诉我,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
这话题逃避不了,他本也没有瞒她到底的心思。
他坦然承认:“是。”
云岁心跳骤然加快,“会像以前那样,失去意识吗?”
她最担心的情况,无非就是祁厌失控,无差别伤害所有人。
这是最坏的结果。
所以兜兜转转,她自始至终都在担心这一个问题。
祁厌扬起脸,下颌绷出一条锋利的线,他抿紧唇,好半晌才轻轻吐出口气。
“你把我当什么了?”
他有些无奈。
“我不是废物。那种情况,不会再有了。”
云岁眼眶一酸,紧紧抱住他,声线出奇地没抖动,
“没关系,有也没关系,我会阻止你,我会保护你。”
她字字恳切,祁厌终于想起,她失忆时说的那句“保护你是我的使命”。
这句话像是刻进了她骨子里,就好像,真是她的使命。
可,“为什么?”
“为什么要保护我?”
云岁面露疑惑,“这需要理由吗?”
总不能让她直接说是系统要求的吧。
更何况剧情走到这里,也不仅仅是因为系统了。
她见过作者笔下不羁阴鸷的他无意间展露出的柔情,见过作者寥寥几笔带过关于他的痛苦根源,明白作者丝毫未提及属于他的难言之隐。
祁厌已经不单单是个反派角色了。
他有血有肉,在命运既定的情况下为自己寻找一条生路,她要做的,就是保护。
就是还他一个公正圆满的结局。
“只要你记得,无论如何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
“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
云岁像是了结一桩心事般整个人都松快许多,她死死绷紧的脊背终于卸力垮下,弯成一个柔美的弧度。
话题被拐回去:“挺奇怪,你居然没有下山前的记忆,会不会和崇煞有关呢?”
她提示到这里,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原文中四宗门彻头彻尾都是名副其实的正派,祁厌在崇煞觉醒后却逐渐敌视四宗门,尽管文中没有点明,云岁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无非又是另一种洗脑。
祁厌明白她的意思,点头接下话,“勾堪的事结束以后,我回趟扶阳宗。”
他目光再次落在那大片大片的血迹上,不动声色敛了眸。
“换身衣服吧。”
“你的血,我都没嫌弃,你急什么?”
云岁故意凑近鼻尖闻了闻,被他用手托住半边脸轻轻挪开。
视线相对时,他眼中的委屈像六月里的雪,刚落下便化成雪水,盛满双眸。
“我会自责。”
“弄脏了你,是我的不对。”
他拇指摩挲着她嫩滑的脸,视线越发痴迷,“你应该开心,快乐,永远带着笑意,不是像现在这样,为我变得如此狼狈。”
“我会觉得,我真的该死。”
这话把云岁听的一愣一愣,半天都没想明白吐了她一身血怎么就是该死的程度了。
大抵是还有那么点儿反派属性在身上吧。
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一路上收获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大多都是有所收敛,盯着她看上几眼,再摇头收回。
偶尔有几个也不知该说胆子大还是自来熟的,主动攀上前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云岁笑着摆摆手,表示:“无碍,杀鸡杀的。”
一听是杀鸡,来人都意兴阑珊地走了,似乎很是失望,反倒希望是什么命案。
真是到哪里都不缺不嫌事儿大的人。
她耸了耸肩,拐过最后一个角,再有几步路就到住处了。
只是她所在的院落人还没住满,平日里进出的也就她和栾柔,还有几个不太熟的女弟子。
今日远远望去,院里却站了不少人。
这场面很是眼熟,似乎近几日就遇见过一模一样的…
她神经一紧。
羽化登仙!
挤进院里时,有人认出她,先是一惊:“云师妹,你这是什么造型?”
云岁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回:“杀鸡,杀鸡。”
那人哦了一声,语气雀跃,“你室友真是好福气啊,这才来了几天,就升仙了。”
云岁停住脚步,缓缓回头,“你说谁?”
“你那个室友啊,不太爱说话的,名字我记不大清了,什么柔?是不是?”
“栾柔。”她吐出这两个字时,语气镇定得可怕。
但隐在衣袖下的手却剧烈颤抖着。
“对,栾柔。”周围纷纷有人附和。
“麻烦,让我进去。”
众人看她脸色不太对,不约而同让出一条狭窄的道来。
她脑中晕的厉害,脚步虚浮,似乎下一秒就要倒地不起,仍是强撑着走过去。
一捧尸灰静静躺在院中那株梅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