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家族企业的内耗
不知不觉间,中秋国庆双节很快来到, 厂里放几天假,不过冲压车间因为赶工,尚有零星的加班,边角废料依然堆满了大半个仓库。
双节恰逢台风来袭,若即若离的雨便接连下了好几天。冷嗖嗖的雨丝飘过,空气中便有了些寒意,厂区倒显得冷冷清清。只有几个保安在门卫窒伸看懒腰,显得无精打采。
阿文是厂里的保安队长,也是老爷子的远房亲戚。他长得浓眉大眼,五大三粗,一天中大半的时间烟不释手,吞云吐雾,连左手的小拇指都熏成了焦黄色。
“小七,怎么搞的,昨晚没有睡觉呀!”
阿文刚巡视完厂区,来到大门口便看到那个叫小七的保安在打瞌睡,身体东倒西歪,就仿佛吸食了鸦片一般。
“是文哥呀!” 小七说道。
他也是阿文的乡党,两人还是一个镇子的。
“哎呀,真倒霉,昨晚打麻将又输了,这几天手气背的要命!” 小七嚷道。
“就你这手艺,还上得了厂子?” 阿文调侃道。
“都是一天天的运气,总要把本扳回来!” 小七说。
“怕是越陷越深呀!钱都打水漂喽!” 阿文说。
“对了,文哥,怎么没看到芳姐?”
“她出去找老乡玩去哒!”
&34;哦!……&34;
芳姐是阿文在厂里找的相好, 长相妩媚又性感, 平常没事就喜欢遒在保安室, 跟几个保安闲聊, 说东道西。
&34;芳姐的男人听说得了肺癌, 怕是治不好了…&34;小七说。
&34;不要瞎说, 没影的事!&34;
&34;真的, 芳姐亲口说的!&34;
&34;是吗…?&34;
两人都缄默起来,一时竟找不到一星半点的话语。
翌日上午,是节后上班的第一天。一大早,仓库边的操场上聚集了很多人。望斌感觉有些异样,便急忙走了过去。他这几日偶感风寒,就怕人多的所在。到了地方才发现,老板娘,赵副总都在,还有老板娘的两个姐姐亦在。
他们都不说话,正在认真聆听老爷子在大声嚷嚷着什么。
只见老爷子神情激愤,“你们都来看看,前天这屋子还有满屋钢锭,现在只剩了一半,叫鬼吃了!”
众人都循着老爷子的目光看过去,果不其然,这屋子只有半屋钢锭。那些铁疙瘩真能长了翅膀吗?
众人都有些抑郁,光天化日之下竟还有这事。及至后来调取了监控,事情方才水落石出,这批钢锭被人灯下黑了。
当天下午,阿文和小七便被辞退了。既没有报警,亦没有扣除工资,两人就这般一声不吭地消失了。只是他们走后没过两天,那个叫芳姐的女人亦不见了。
时光荏苒,转眼便到了腊月,小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工业区的便道上尘土刮起老高,间或还打着旋儿,行人行经此地,赶紧捂紧衣领,飞也似地逃掉。
这日晚间,望斌看电视,发觉粤北地区竟然也下起雪来,韶关至丹霞山一带,成了玉树琼枝的世界,简直是百年不遇的奇观。
望斌有些郁闷,这么大的雪,今年怕是回不去了。海棠和两个孩子在家怎么办,别人家过年兴高采烈,热热闹闹,自己家却冷炊剩饭,了无生机,这叫海棠情何以堪?
这样想着的时候,望斌感觉头皮发麻,头顶被几个亮晶晶的东西砸了一下,仿佛天外飞来的陨石。
“咦,冰雹,深圳竟然下起冰雹来了!”
望斌激动地双脚蹦起老高。不一会儿,水泥地面上竟然亮晶晶地落了一地,宛若一片冰霜,吓得一群麻雀扑愣愣地飞走了。
这样过了两天,电视新闻便预告粤北与湖南的陆路交通业已中断,火车、汽车俱已停驶。那时,电视画面上,铁轨结了一层薄冰,卧在崇山峻岭之间,仿佛一条翩然起舞的银蛇,蜿蜒逶迤。
而高速公路,仿佛被一条洁白的缎带死死地拴住。养路工人的钢钎直直地砸下去,火花四溅,路面只是泛起一层细碎的银白,而冰层却巍然不动。
“海棠,今年过年我怕是回不来了,你跟孩子到姆妈家凑合一下吧!” 望斌说。
“傻子,嫁出去的姑娘哪有回娘家过年的道理?遭人笑话呢” 海棠说。
“贞贞一直哭呢,吵着要爸爸,哄都哄不住…”
望斌沉默了一下,幽幽地说:“哪个不想回呢,没办法呀!”
年假很快到了,外省的人们很多,厂里的食堂便没有停炊。望斌组织食堂员工包水饺,做各种花色的吃食,尽量营造出一丝节日的氛围。
可是,大部分人都很抑郁,对到口的美食似乎提不起兴致,听着外面震耳欲聋,噼噼叭叭的鞭炮声,脸上尽是茫然。这个春节,望斌真的体味到了“独在异乡为异客” 的滋味。
元宵节过后,厂子步入正轨,生产和销售有条不紊地进行。这日,赵副总却来辞行,他开着一辆黑色的大奔,西装革履,脸上凹凸的面容泛着祥云。听说他覆新了,到区公安分局政教处任主任,待遇丰厚,妥妥的公务员身份。
赵副总走后,瘦小个子的老板马上安排了一个年轻的行政经理上任。这人戴一副深色眼镜,穿一套青灰色的西装,说话不急不躁,有板有眼。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大经理行动敏捷,动若脱兔,不几天便搞出一套行政管理的规章制度。不泛条条框框,林林总总。
看到这些条目,望斌的心中一阵悸动,像有许多小虫子在轻轻噬咬。好家伙,不愧是科班出身,功课做到家了。
但制度总要落实,不然就成了空心萝卜,镜花水月。望斌是身体力行者,这些制度需要他去具体落实。这与赵副总的风格相去甚远。
赵副总安排事只给出一副框架,好多细节需要望斌自行发挥,这样容易出成绩,让人极有成就感。虽说行事迥异,望斌还得专心去做。
不好的兆头接二连三,老爷子自从年前回老家后便一直没有来,许是年老体衰,精力不济了。这曰中午,却来了他的一个亲戚,看样子似来接班。当那人从“国舅爷”敞开的车门走下来,望斌立时有些愣怔。
那人脸上长着几个难看的痦子,上面依稀还有几撮毛,看着望斌眼睛滳溜溜地转,就像红外线扫描。不经意间,他的头又左右摇晃起来,像是犯了癔症。
“这是我老表,老刘,来接老爷子的班!”“国舅爷”对望斌介绍道。
“哦,你好,欢迎!” 望斌握了一下老刘的手。
老刘的手僵在半空,神情有些淡然,只是对着望斌讪笑了一下。这时候,从不远处的小车里跑过来一个小女孩,约模三、四岁的光景,圆圆的脸蛋白里透红,就像一个稚嫩的苹果。小女孩头上盘着两个油黒的小瓣,扎着金色的发卡,穿一身毛绒绒的呢子套裙,就像一个可爱的布娃娃。
“舅舅!舅舅!” 小女孩对“国舅爷”喊道。
“元元不要跑,小心摔跤!”
后面紧跟过来一个面相肃穆的妇人,衣着朴素,却是老刘的老婆桂姐。桂姐是元元的保姆,今天恰逢周末,她便随老板娘从关內的住所过来。
看到老刘,桂姐脸上波澜不惊,神情淡然也叮嘱老刘耐心地做事,此地不比家里,不要搬弄一些是非云云。看样子,知夫莫如妻,桂姐对老刘的秉性一清二楚,别人无法比拟。
刚来的行政经理是粤东人,他和业务经理等一众人等属于老板那个圈子。囗音相近,吃饭的口味亦相近。没过几天,行政经理便吩咐望斌,要把他们几个经理的餐食从管理餐排队打菜窗口分离出来,另外起一个小灶,安排一个包间就餐。
“什么狗屁规定,有什么了不起嘛,浪费老板的钱财…”
对行政经理的安排,老刘嗤之以鼻,不敢苟同,却不得不照做。
于是,每天肉菜的配制,便因陋就简,不肯采购一些好的菜肴,比如海鲜,山货之类。这样几天之后,双方便唇枪舌剑起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指桑骂槐。
“这么大的厂还养不起几个高层!”
“再多的家底都叫他们吃光了!”
望斌夹杂其中,真是左右为难,他不敢选边站,只能使出浑身的解数应和,却是顿感乏力。渐渐地,他便萌生了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