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冲动
白水湾村口有颗大树，据说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树干粗得要三四人才能围抱起来。
平日里，村里的妇人总喜欢坐在树下一边唠嗑一边干些择菜补衣之类的活儿。
苍岚宗修士一进村，就吸引了树下围聚的村妇们的目光，她们用余光瞟着这群修士走来，低垂着头看似专注地干着手上的活儿不敢出声，却冷不丁的被点着名提问。
“诶，那群坐着的，林雨微家在哪儿”
村妇们互相看了看，悄声道：“林雨微，是说林家的雨娃儿吧”
“没错没错，是他了。”
“他不是当神仙去了吗”
“谁知道呢……”
“嘀咕什么呢”修士大声斥道，“那个蓝衣服，你来说。”
蓝衣村妇颤颤巍巍站起了身，指向前方：“就……前面路口右转，第一个院子就是了。”
修士们顺着指引的方向而去，留下村妇们陷入热烈的讨论。
“芳婶，你咋就给说了呀！”
“我能咋办呀仙师大人问话我哪敢欺瞒，真是吓死个人哟。”
“这雨娃儿到底是犯了啥事啊看仙师的脸色，凶得很嘞。”
“可别出什么大事才好哦……”
这一幕被跟在修士身后的顾知凡和林雨微看在眼里。
林雨微绷着小脸神情肃然，眼圈微微泛红，悄悄握紧的拳有些颤抖。
顾知凡瞥了他一眼：“知道害怕了，后悔了”
林雨微下意识想要申辩，声音中带着些许哭腔：“明明是他们……”
“我并不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顾知凡有些冷酷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可能还没意识到，你得罪的，是修士。”
林雨微直愣愣地看着顾知凡，显然还是没明白。
“修仙界从来就不是一个可以讲理的地方，有冤自己申有仇自己报，打赢了闯出点名声，打输了最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弱肉强食，这才是修仙界。”
“你如今还是个凡人，他们仨一根手指头就可以碾死你以及你的亲友，而且没有人敢为你们出头。”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出逃，”顾知凡似笑非笑，“胆子是够大，脑子却不太好。”
林雨微咬着牙，眼看着修士渐渐走远，脚一跺追了上去：“大不了，我一命相抵！”
顾知凡嘴角一抽：“蠢货！”
苍岚宗三人来到林家小院门外，院门紧闭，为首的孙航轻轻一招手，身后一人便走上前一脚踹开了林家院门。
屋内闻声出来了一名中年男子，正是林雨微之父林文修。
见孙航三人闯进院中，林文修连忙上前拱手躬身：“仙师大人，不知”
话没说完，就被狠狠推到一边，林文修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秀才，踉跄两步倒在了地上。
两名修士大步跨过林文修，直冲屋内而去，各个房间肆意地翻箱倒柜，像是来拆家的。
林文修刚起身，就听屋内传来一声惊慌地叫喊，惊惧之下连忙向屋内跑去：“芸娘！”
“娘！”院外同样听到喊声的林雨微当即就叫嚷着要往里头冲。
“莽撞！”顾知凡一把揪住了林雨微的衣领，“陆时楠就是这样教你的？”
林雨微眨巴着通红的杏眼，嘴角一瘪，瞬间泪眼汪汪。
顾知凡有些头疼，刚刚不还叫嚣着大不了一死吗？怎么突然就委屈上了，他可最怕人哭了。
还没想好如何安慰，就听林雨微委屈巴巴抽抽噎噎地唤道：“陆叔”
“？”
顾知凡回过头，就见陆时楠依旧术法易容粗布麻衣，正站在他的身后。
陆时楠轻轻一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而后道：“进后院吧。”
后院里有扇门，正通着大厅。
此时，孙航等人已经结束了抄家，他大喇喇坐在主座上，另两人在他身后站着，很有派头的样子。
林家人聚齐了，除了林文修还有他夫人芸娘和他父亲林世海，都在厅中拘谨地站着。
而那扇连通后院的门后，就站着顾知凡三人。
顾知凡倚着门，一心二用，一面观察着厅中的动向，一面听陆时楠训孩子。
“为何出逃？”
“他们不是好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林雨微将心中的委屈愤怒全部倾吐，气呼呼地道“就刚刚那个领头的，他要我和他一起骗人，我不答应，他就骂我，还说我如果执迷不悟的话到了苍岚宗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骗什么人？怎么骗？”陆时楠追问。
“他要教我什么引气入体，让我这段时间好好练，到时候旁人问起是谁教的我，就要说是他，若问教了多久，便说教了两年或者一年半，但是他从前根本没有教过我！”
顾知凡挑了挑眉。
陆时楠确是不解：“为何”
"为了奖赏。"顾知凡出声解释道，“招新十年一次，又只招收八至十二岁的小孩儿，为了不让一些好苗子流失，会让驻镇仙师在驻镇期间先找一些好苗子进行培养，对这些特别培养起来的孩子们，年龄限制会宽松许多，而驻镇仙师也可由此得到仙门的奖赏。”
陆时楠点点头：“原来如此。”
不愿付出精力培养新人，又想得到奖赏，只需和宗里前来负责招新的人打好关系，在普查时挑个底子不错的，让他在前往修仙界前的这段时间勤加苦练，把培养的时间说的短一点，再借口凡间灵力稀薄不利于修炼，倒也可以蒙混过去。
“不止这样，”林雨微又开了口，这回情绪却是低落了许多，一直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他们根本不把凡人的命当命看，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些人连蝼蚁都不如。”
陆时楠沉吟片刻：“是因为你小叔的事？”虽是问话，但语气充满了肯定。
果然，林雨微点了点头。
顾知凡歪了歪头，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又不好相问。
没想到陆时楠主动开口解释：“小雨有位小叔叔，十年前被苍岚宗招去当了帮工，说好十年就归。”他深吸了口气，像是强压着怒意，”日前，苍岚宗修士派人传话，说是矿脉遇到了妖兽袭击，前去帮工的人，全没了。”
顾知凡抚摸着指间的白玉戒，轻轻一颔首：“节哀。”
“苍岚宗未能做好防护，确有失职，但”
“不止是失职，”林雨微拼命摇了摇头，咬着牙道，“我昨夜睡不着，出门散步，无意中撞见他们在那喝酒谈天，亲耳听到他们说”
"那些帮工的死讯和赔偿，可有送到他们家人手上？"
“送去了，昨日找了各乡里正，让他们去办了。”
“这样也好，省的遇上那些个哭哭啼啼没完没了的。”
“要我说，这赔偿给他们都浪费了，不就是些凡人，死了再招就是，何必这么麻烦。”
“欸，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那些帮工遇上妖兽实在是他们运气太差，但咱们苍岚宗还是得把抚恤金给到位，这才是仙门该有的仁义嘛。”
“是是是，师兄教训的是。”
林雨微复述完，恨恨道：“满口仁义的伪君子！”
说得好！顾知凡很想鼓个掌。
陆时楠没有评价，他站起身，摸了摸林雨微的头以示安抚。
“你有什么打算”陆时楠问道。
林雨微仰起头张着嘴，有些迷茫：“啊”
“你打算放弃修仙吗”
“我……”林雨微白了脸色，显然，他也清楚放弃修仙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陆叔，还有别的办法吗”
陆时楠低垂着目光，刚准备说些什么，就听屋内一声脆响。
是茶盏掉落摔碎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还有孙航的怒呵：“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座最后问一次，林雨微在哪”
林文修伏地而拜：“仙师大人，雨薇是个好孩子，绝不会无缘无故失踪的，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你的意思是本座弄丢了你们的孩子”孙航冷笑一声，“好啊，既然你说林雨微是个好孩子，那他一定不忍心看着他爹娘和年迈的爷爷受苦吧。”
孙航懒懒靠在椅子上，手一挥：“把他们拉出去，绑在树上宣扬宣扬，本座就不信林雨微不出现！”
“有事冲我来！”
顾知凡眼睁睁看着林雨微一掀帘子，冲了出去，挡在了跪地的亲人身前，丝毫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一日功夫不到，冲动了三回。”顾知凡感叹了一句。
“少年人至情至性，慢慢教导就好。”说着，陆时楠竟抬脚走向大厅。
顾知凡一把拽住了他：“你打算出去你不是还在隐匿行踪吗外面可是苍岚宗的人！你做得出武力压制的事吗”
陆时楠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但显然，他没打算用武力将外面的人驱赶，而是计划表明身份，直接找陆云初商量要人。
“我帮你。”
陆时楠有些诧异地看向顾知凡，只见他指了指前：“这事我帮你处理，保证完美解决还不暴露你的身份行踪，而你，欠我一个人情。”
陆时楠思量片刻：“若不违天道法理。”
“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