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谁都是这条路上的牺牲品
昆吾跟着林衍兰一同往偏殿走去“你就不好奇西周军报的内容么?”
“你刚不是说了么?西周打仗了。”林衍兰走到屋内忙活着炉火上的汤药,忙碌的模样好似一点都不关心西周战况。
昆吾站在药炉边,右手抚上剑柄,说“第一秋闯入大昭强行救人,所以西周王出动了所有凤宁军分别守在辽州、泉州和北陵这三处大昭最重要的边境线。”
林衍兰紧盯着药锅扇着炉火,问“所以呢?”
昆吾深吸一口气,说“外疆各个小国、部落得到消息后,联合起来以羌国为首向西周发动战乱,宁安候带领十二万大军奔赴西周重要边境‘澹州’(dan),没有凤宁军西周战力大不如前,十二万大军也无法抵抗,短短半月,兵力已经损失四万有余。七日前,宁安候世子带领七万大军去了夷川。你可知敌军有多少?”
林衍兰听到死亡数字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他问“多少?”
“将近三十万,”昆吾看到这数字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
三十万大军意味着什么?十七年前西周与大昭发生泉州之战时,那时候的西周全国兵力就是三十万,而大昭只有二十万左右。
“一个西周!”林衍兰手握药锅不紧不慢的往空碗里倒着汤药。
昆吾看着赤红如血的汤药,说“对,那是一个西周的兵力,你可知那四万西周军是因何而死?”
林衍兰端着汤健步如飞的往寝殿走去“因何?”
昆吾跟在他的身后,说“敌军先锋和弓箭手都在兵器上淬了毒”
林衍兰心中惊讶“手段竟如此残忍、卑劣,半点生存下去的希望都不给西周军!”
昆吾上前将萧允扶起倚靠在自己的身上,林衍兰搅拌着汤药随后一勺一勺的喂给萧允。
昆吾又说“澹州还发生了疫病,四万大军有一半死于疫病。”
林衍兰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的给萧允喂着汤药,心思早已不知飞到何处。
一盏茶后,药碗见底。林衍兰将空碗递给昆吾,随手抚上萧允的脉搏感受着它微弱的跳动。
片刻后,林衍兰为萧允盖好被褥,起身放松的向外走去。
昆吾追上,问“殿下如何了?”
二人一前一后站在廊檐下,林衍兰说“药效没那么快,但是观其脉搏跳动的力度,在等上一会吧。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健康的殿下。”
林衍兰看了眼群星璀璨的星空,又说“昆侍卫可愿陪我上饮一杯?”
昆吾愣怔了一下,但还是同意了他的邀请“来人”
乾正殿主事的侍女走了过来,行礼道“大人”
“备酒,再派人去藏书阁通知大殿下,圣上用完药引,性命已经无碍。”
“是”
待侍女离开后,林衍兰轻声问道“军报上还说什么了?”
昆吾目无表情的看着庭院,视线也不知飘向何处“军报中还说,太子何时回西周,凤宁军才能去往澹州支援!林二公子应该明白凤宁军对西周的重要性吧?若没有凤宁军,西周这一仗估计打的会很艰难,届时就算西周胜了,可也大伤元气。”
林衍兰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立刻严肃看向他,说“别想着将太子扣在大昭,若是西周败了以大昭如今的内乱程度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若是西周赢了,大昭也不能攻打西周。”
昆吾不解,问“为何?”
“你当是谁送来的药?”林衍兰轻飘飘的甩下一句话就转身回了寝殿。
昆吾愣在原地出神,西周地大物博,其奇珍异宝更是多的数不胜数,大昭市面上售卖的奇珍异宝有六成都是来自西周。仔细琢磨那句话,再结合那只海东青,昆吾这才明白“赤晶冰蚣”原来是第一秋送来的,一时间脑海里凌乱不已,萧允要杀他,可他却还是愿意救他。
程公府
自第一秋燃上引魂香后,没多久他察觉到身体因药效的影响而感到不适,他便退出屋外在廊檐下等候。
约莫一个时辰,屋内突然传出阵阵啼哭声,第一秋急忙推门而入,只见程之笑坐在床榻上,双臂紧紧抱住膝盖闷头痛哭。
第一秋顾不上将屋内药烟散去,疾步如飞的向她走去,他轻声唤到“南南”
闷头痛哭流涕的程之笑颤颤的抬头看向第一秋,她想开口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只能不停的流泪抽泣。
第一秋见她哽咽难鸣的模样更是心疼不已,他坐在床边取出腰间的药方半举空中,说“程长兄所中之毒并非是你的净髓毒,这是林二公子通过仔细检查程长兄的遗体写下的毒药配方,你若不信,我立刻让人将它配制出来,一验便知。”
她颤抖着伸出右手接过配方,可却迟迟不敢打开。
第一秋抬手为她擦拭着哭花的脸,轻声细语的说“相信我,好么?”
犹豫片刻,程之笑紧紧盯着他湿润的灰色双眸,小心询问道“真的么?小纪哥哥,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第一秋见她如受惊的小羊般蜷缩着,忍不住上前将她抱进怀中安抚着“其实程长兄在中毒前已经身受重伤,仵作检查过他胸口处的伤,那是被硬生生撕扯的痕迹,所以就算程长兄没有替萧展挡下北塘家的丝雨缠针,也会因为重伤失血过多而亡。”
“小纪哥哥,是我错了,当初二哥跟我说‘我背后是程家,是大昭一半的朝堂势力。若嫁给你,我就是两国和平共处的枢纽,可若嫁于萧允就注定成为权势的牺牲品,将来或许因为我的错误选择,害死祖父或害死长兄’。可现在,我才明白二哥的意思。”
第一秋摸着她的头,说“命运是注定的,谁都没有办法预知将来要发生的事,就算后悔,这一切就能改变了么?况且,真正害死程长兄的是萧凉”
“若当初我继续帮他夺取王位,长兄是不是就不会死了?”眼见程之笑的情绪稍加失控,第一秋双手抓住她的胳膊,严肃的说道“南南,你要记住。他是萧凉,他的父亲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萧怀,就算你帮他夺得王位,你觉得他真的会放过程长兄么?就凭程家世人皆知的忠君之心,不过是第二个纪家而已。君王之路,本就是沾满鲜血,谁都是这条路上的牺牲品,你明白么?”
说起王位之争,第一秋的神情中露出了少有的冷漠与凶狠,可程之笑却无半点惧怕之意。
自他出生起,他的几位皇叔就为了一个王位,三番五次派人刺杀,即使西周天下已定,可他们仍旧贼心不死。不仅安排刺杀,还安排大臣试图搅乱国政以致国乱。第一辛念及手足之情并未追究下去,直到纪辞生辰那一日,纪唯抱着身中剧毒、口吐鲜血的第一秋夜闯启阳殿,第一辛这才彻底动了杀心。
第一秋没有体会过这条血路有多难走,因为他生来就是储君,他的父王会为了他,扫平一切障碍。有些大臣还会上奏让其纳妃繁衍子嗣,可第一辛看到奏折后,会命纪唯亲自将他精挑细选的‘美女’送入大臣府邸为妾,并下旨命其多加繁衍子嗣,若一个月之内这帮小妾没有身孕,第一辛就会治他们一个抗旨不尊之罪,后来再也没有大臣敢再上奏此事。
第一秋虽没经历过争夺王位的血雨腥风,但是他亲眼见证过王位之战会给百姓带来什么,那时他才十岁,与七岁的纪辞差点死在那场大战中。
程之笑能感觉到他藏在冷漠背后的那一颗赤子之心,她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皇子,差别可以这么大,别人千方百计争抢的位置他却完全不在乎,说放弃就放弃,她问第一秋“你不后悔放弃储君之位么?”
第一秋坐在床边垂眸看着地面,摇摇头“我从来不稀罕什么储君之位,况且小辞自小跟我一起上课学习治国之道,他将来若为西周国君,做的一定会比我好”
“为什么?”
第一秋灰眸看向她,说“我身为储君,能文不能武就是半个废人,不顾身份私闯入敌国更是至国家百姓安危不顾,所以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只是因为我姓第一,父王才没有废掉我的储君之位而已。”
“不是的,小纪哥哥。”程之笑上前紧紧抱住他,说“我想,你的父王正是因为经历过残暴的厮杀坐上王位,才知道你的仁心对天下来说有多珍贵,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即使你不能动武,可在百姓心中你就是天上最亮的那颗北辰星。况且还有纪辞,比起王位他更愿意做你的将军出征守护西周国土。”
第一秋看她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只是明明是他安慰她,怎么突然变成她安慰自己了,他看着刚哭过的程之笑,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和微红的鼻尖显得她此刻极为灵动、怡人,第一秋眉目含情的紧紧盯着她,身体竟不自觉的向前靠去。
眼看清秀俊美的脸庞离自己越来越近,程之笑的心脏如小鹿般乱撞,她闭上双眼感受着对方的气息,突然额头被人如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第一秋抑制着内心的欲火满眼爱意的看着她,说“这已经是于礼不合了,我不能在过分了。”
程之笑心中偷笑着双手抱住他的脖颈,温柔的看着他红的如火烧云般的脸颊,慢慢靠近他泛红的耳朵小声说道“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妻子么?”
见第一秋因为她的戏弄而慌乱的眼神,程之笑越发喜欢他身为储君的反差感,随即趁他不注意轻轻在他的薄唇上碰了一下“秋,谢谢你无论何时何地都不顾一切的陪在我的身边。”
程公府的上空传来十九的鸣叫,第一秋起身打开窗户看向天空中白色盘旋的身影,他将左手曲臂悬于半空,右手尾指放在嘴边轻轻吹响,下一刻,十九背着包裹安安稳稳的立在他的手臂上,第一秋取下包裹后,十九又飞回天空消失在星辰月光里。
第一秋将包裹放在身后的圆桌上,打开里面的锦盒取出玉佩熟练性的将凤佩佩戴在腰间,他又拿着凰佩挂于她的腰间,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程之笑起身下床看着锦盒下的奏折说“这是什么?”
第一秋拿奏折说“这是西周军报”随后他缓缓打开,充满柔情的眼神瞬间变成凶狠阴戾。
程之笑看着上面的内容也瞬间呆住。
第一秋气愤的合上军报,说“南南,我要回西周了,外疆侵犯,死伤无数,我得带领凤宁军去支援舅舅。”
“我知道,可是你现在的伤还没有彻底恢复,体内的锁心刺没取,寒毒未解,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领军出征就是送死。”程之笑安抚着他坐下,继续说道“这样,既然十九将玉佩送了回来就说明林衍兰已经拿到赤晶冰蚣并且给萧允服下了,明日我传信于他,等他回来先让他将你身体里的锁心刺给取出,然后我陪你去月照崖找浮生泉”
“不行!等不了了,舅舅带兵打仗从未有过能在短短时日内损失四万有余的兵力,这次的仗比以往还要难打,小辞又带兵去了夷川,你可知夷川水路居多,善水战的士兵都在凤宁军里,若是大军迟迟不到,小辞会死在夷川的。”说完他刚起身准备往屋外走,可突然一口鲜血来的猝不及防,第一秋的视线落在床帷上方还在飘着药烟的挂炉上,身体渐渐无力,双膝慢慢弯曲,整个人瞬间昏倒在地。
“秋!”程之笑急忙上前将他扶起,随他的视线看去,她立马将燃香的挂炉打翻在地,待她将昏迷的第一秋安置在床榻上时,第一时间将窗门打开,然后对外着急的大喊道“来人,来人!”
小盒子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小姐”
程之笑紧紧握着第一秋冰凉的手,吩咐道“快,派人立刻去王城将林衍兰带回来”
“小姐,这么晚恐怕”
程之笑看了一眼脸上逐渐覆上冰霜的第一秋,说“将屋内药烟散去,然后燃上上好的炭火,必须保证屋里不可有半点寒风进入,派人看好太子殿下。”
“是”
程之笑说完大步向祭堂走去,她跪在灵位前三叩首后对程之烁的棺椁说道“长兄,请恕妹妹失礼了,我不能在失去第一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