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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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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晚,江寻悦换好衣服下楼。

    谭晓雅送她到大厅门口,特地叮嘱一句:“赶紧把前男友解决掉好换新男友了!”

    “你比我还猴急个什么劲?”江寻悦双手插兜,回头冲她自信一笑,“你放心,你小姐妹看上的男人没有拿不下的。”

    言罢,她转身摆手,拉车门上车。

    江寻悦系安全带时,身上的熏香也随着她的举动飘散在车间内。女人刚刚做过按摩,皮肤白里透红,像嫩白的荔枝肉,泛着盈盈光泽。

    驾驶位上的张佑宇回神过来轻咳一声,转移视线。

    “冻感冒了?”江寻悦将压在安全带下的头发掏出,随口一问。

    “没。”张佑宇含含糊糊地应声,稍稍坐直身子,开车上路。

    江寻悦一路上都没问祝俊泽的事,她不主动问,张佑宇也就懒得说。就冲她这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基本可以断定祝俊泽没戏了。

    张佑宇今天不知道抽什么风开了辆越野车,拉风是拉风,可是渐渐的,道路上人流越来越拥挤,这车的体型太大,也不免越开越慢吞。

    但路线江寻悦认得,那是剽哥的地盘。

    她的神色终于凝重了些。

    霖城的市中心现在转移到东区和南区交壤的地段,其中南区以江寻悦的酒吧一条街最为繁盛,而东区则以徐永剽的棋牌电玩最为出名。霖北是高教园区,大学城连绵,霖西相对经济落后些,最近在拆迁整改重新规划着,大概产业转型会向旅游区发展。

    故坊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能概括整个霖城大致格局的话:“霖西学子霖北毕业,霖南一醉霖东豪赌。”

    酒鬼和赌鬼戾气最重,因此酒吧和赌坊最容易滋生焰火。江寻悦眉心一颤,回忆起上次和祝俊泽通话时的场景。

    她按按眉头,心道:怎么就招惹到徐永剽的地上去了呢?

    终于车子停滞不前,原是来到了中心地段——东区和南区的交壤处。这里人来人往,道路两边渐渐开始搭建摊位,江寻悦粗略一眼,有卖面具的,卖小吃的,卖玩具的……

    这个地段摆摊自由,又因为无法准确地划分到南区还是东区,城管也很少来,所以就形成了一处规模宏大的露天集市,而现在的时间点正是夜市刚开始的时候。

    “还有多远,下车步行吧。”江寻悦实在忍不了这堪比乌龟爬的行进速度。

    张佑宇听令,将车子倒出集市,停到附近的地下车库。

    二人步行穿越刚才的集市,一直往东走。

    张佑宇在前面给她开路,江寻悦双手插兜沉默地前行。

    -

    江寻悦是在一家偏僻的酒吧里“捡”到祝俊泽的。她刚抵达现场时,那里的气氛剑拔弩张。

    满地的鲜血和空气中飘散的酒精因子,让她蹙起眉头。

    酒吧里的顾客已散去,只有老板和工作人员围在大厅一动不动,像是专门等着江寻悦来。

    那些店员依次排开,报以好奇的目光,而大厅的的正中间躺着她所谓的“小男朋友”,一身酒气。

    祝俊泽从地面爬起挣扎着想大骂什么,被一个膘肥体壮的男人摁住头颅,框框砸向地板。那人将他的脖梗掐在淌血的地板上,目光幽寒地望向门口。

    那人嘴角扯出放荡的笑,露出一口不齐的黄牙,颇有痞气地朝江寻悦吹口哨:“来了。”

    随着他这一声调侃,其他一众都幸灾乐祸起来。

    张佑宇在闻到血腥味的那一刹就拦住江寻悦。他眸底闪过忧色,声线压低道:“我没想到会见血,你别去,我去好了。”

    “你?”江寻悦冷漠地拍掉他的手,大步踏入潮湿的室内,“你不够格呢。”

    张佑宇单手捏拳,抬步跟上,终是妥协般地跟在她后面两个身位的距离。

    “来来来!”那人将祝俊泽生生翻过去,让他能看清江寻悦,“你的主人来了!你是不是得学狗叫唤两声啊?”

    青年们穿着奇装异服,附和徐永剽发出鄙夷的笑,偶尔有一两个胆大的会出声嘲讽:“快点叫两声,没准剽哥高兴了,这事就不追究了。”

    祝俊泽倒在地上,脸上的灰尘和血迹冗杂,不知道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见到江寻悦的那一刻,他的双目顿然清明。

    室内的气味令人作呕,那些血渍触目惊心。就像有一把刀在她的脑海里一笔一顿着,生生剖开她的头颅。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五年前夕阳下,在她身下蔓延开的绯红。

    她开始头皮发麻,后背渐渐被冷汗侵蚀。江寻悦极力克制住自己的不适,转而将目光望向徐永剽,不再看那些血。

    “悦姐。”徐永剽舔舔他的后门牙。

    “剽哥。”江寻悦按照规矩打招呼,“人我过来领了,赔偿你开个价。”

    “人?”徐永剽松开祝俊泽,一脚将他踹到江寻悦身边,“辛苦悦姐大老远赶过来领条狗。”

    江寻悦拧眉不悦,祝俊泽从地上爬起抱住她的腿:“姐姐你终于肯见我了……”

    张佑宇上前拉扯他,祝俊泽发酒疯似的将他推开。江寻悦摆手让张佑宇算了,任由祝俊泽抱着她。

    徐永剽懒得弯弯绕绕:“你的狗酒喝多了打伤我店里的兄弟。”

    江寻悦双手环绕于胸前,稍稍仰头,等着男人继续开口。

    徐永剽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燃,让底下的兄弟抄一根给江寻悦。

    烟盒递到面前,江寻悦也不好不给面子,择一根熟练地执在指里,递烟的那小弟主动替她点火。

    打火机的咔嚓声落下,烟头烫出蓝紫色的烟,江寻悦没抽,任由火烧出一截烟灰来。

    徐永剽吐出烟圈,说:“挺重的,酒瓶砸脑门上,送医院抢救去了。怎么着也得个六七万吧,啊?你说呢?”

    “十万好了。”江寻悦开口,“就这样吧,我还有事不久留了。”

    徐永剽眯眼盯着她有些惨白的面容,突然咧开嘴寒森一笑:“我就喜欢悦姐的爽快。”

    -

    离开事发地点的酒吧,江寻悦等人穿过附近的窄巷。

    江寻悦抿着唇一语未发,却快步疾走。她整块后背都已湿透,视线一片旋转,胃里排山倒海,就连小腹也徒升一股负重的下坠感。

    哥哥的死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也就是那一天起,她开始晕血,刚才的大厅地面都是鲜红,她克制着自己才没有失态。

    也不知道徐永剽看出来没有……

    江寻悦走了几步,只觉双腿发软,不免手扶巷墙,调整呼吸。偏偏窄巷的另一侧堆满着垃圾箱,夜市生产的垃圾都会积攒在这,它们散发着浓郁的酸臭味,让江寻悦更加地厌恶。

    张佑宇刚想上前搀扶,祝俊泽一把将他挤开:“姐姐你怎么样?”

    江寻悦敏锐地回头瞪他,直起身故作无事,冷淡地将祝俊泽的手甩开:“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我又不是别人!”祝俊泽满目慌张,“我是你的男人!”

    江寻悦不耐烦地皱眉,声线拔高道:“你他妈要我说几次,我们已经分手了!别打着我男人的名号在外面惹事!今天这事故意的是吧!就想着我会给你收拾烂摊子是嘛!”

    “可你不还是来了吗!”祝俊泽不依不挠,“你是不是放不下我!你还是喜欢着我的对吗!”

    他今天故意在徐永剽的地盘上闹事,就是想再见一面江寻悦,他接受不了隔着电话线的分手,他一定要当面确认清楚抑或者再为这段感情争取点什么。

    江寻悦因为生理上的不适没有精力去做这些无意义的争吵,索性沉默一会,道:“我今天来只是为了让这段感情体面些,不是为了你。”

    祝俊泽似懂非懂地怔愣在原地,盯着江寻悦指尖那根还在燃烧着的烟,他蹲下,哀声祈求道:“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都改……我只求你别离开我!再喜欢我一次好不好?”

    “再喜欢一次?喜欢什么?”江寻悦冷笑,“你?你现在这个样子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

    “满脸污秽,跟条狗一样。”

    ——跟条狗一样。

    徐永剽那些人这么说他,他可以不在乎,可唯独江寻悦这么说,他感到心碎。

    有时候,言语也是一颗火种,顷刻间让爆炸点燃。

    祝俊泽从地上站起,眼眸忽然变得尖锐,他掐住江寻悦的肩膀死死逼问:“是因为你那个初恋你才要跟我分手的对吧?你心里一直记着他!所以你才会一直换十八岁的男友想找一个替代品!你根本就没喜欢过我!……”

    张佑宇试图将祝俊泽拉扯开,但又怕伤到江寻悦。反倒是江寻悦忍着肩膀上的剧痛,淡定地抽了那根烟的第一口。

    吐出的烟圈全部喷洒在祝俊泽的眼睛里,他被熏红了眼。视线被剥夺的那一瞬,江寻悦踹向他的小腿,祝俊泽被迫跪倒。

    张佑宇三两下就将他锢在地,江寻悦的靴子踏到他的面前。

    漆黑的巷里,她指间夹烟,火光猩红。

    江寻悦蹲在他面前,捏着他的下巴道:“对。我只喜欢十八岁的。我从没喜欢过你。”

    “欠我的十万记得还。”她狠狠地甩开他的脸,指甲尖锐地在他皮肤上留下红印。

    一听到还钱,祝俊泽彻底失去分寸。直至现在他才猛然发觉自己一无所有。过去那些让他引以为傲的权力与金钱不过是他仗着“江寻悦男人”的身份短暂地拥有着。

    他根本身无分文,他要如何才能还钱?

    “姐姐!悦姐!我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会听你的话不会和你闹脾气!”他半跪着,踉踉跄跄扑向江寻悦,“我们和好吧!还可以和以前一样!”

    “可惜了。”江寻悦擦灭烟头,撂进道路旁边的垃圾桶里,她起身摆摆风衣,“我从不吃回头草。”

    -

    交代张佑宇处理后续事宜后江寻悦独自一人走出巷子。

    穿过巷口,外面是夜摊集市。刚才她来的时候还没完全支起来,此时出来满目的人间烟火气——人群熙熙攘攘,各色小吃、玩具琳琅满目。

    她长吁一口气,闻到炸串和烤地瓜的味道。平日里这些都是她最喜爱的,但她此刻还沉浸在晕血的不良反应中,实在没有食欲。

    她漫无目的地穿梭在街道里,人群摩肩接踵。江寻悦皱着眉脸色苍白,自动过滤周遭嘈杂的声乐,她只想快点离开。

    视线匆匆掠过一家卖关东煮的店铺,江寻悦看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在捻着锅里的串串。她下意识地抬起视线想看看手的主人,就见少年穿着白色的加绒卫衣站在昏暗的暖灯下,额间染汗,眉目清澈。

    卖关东煮的裴炻也注意到摊位前脸色略显倦怠的她。

    他用不太熟稔的语气招揽顾客,朝江寻悦多看两眼后,终于试探性地喊住她:“姐姐,吃关东煮吗?”

    大概是一天之内见到两个不是跪在地上求她就是半跪在地上求她的男人,江寻悦觉得面前这个站得笔直的少年郎让她耳目一新。

    她顿住脚步细看他容貌的那一刹,记忆随之翻涌而来——似乎五年前同样的小吃摊位后,也有一个怯生生的少年用这种试探性的语气喊她姐姐,问她要不要吃关东煮。

    思绪拉回,江寻悦眉梢轻抬,戏谑地开口:“今年多大?”

    裴炻对她问年龄的行为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如实回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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