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王孙惊艳纯情玉女 高楼望断破碎金瓯
兰窗侠影
第十九回 王孙惊艳纯情玉女 高楼望断破碎金瓯
上回书说，宇文虚中请王九进屋详谈，王九随他举烛辗转走进书房。宇文虚中把蜡烛放到书案上，王九的诗稿还在那里。
宇文虚中回身把门窗紧闭，方才说道：“王少侠所说的事情，关系重大，日间多有不便，所以才深夜引少侠到此，还请多谅！”
王九释然，道：“应是王九鲁莽，冒犯宇文大人，请多谅解！”
宇文虚中拿起王九的诗稿，随意问道：“王少侠与令叔当年在关中，聚众结义，风生水起，后来怎么又销声匿迹了呢？”
王九知道宇文虚中尚有疑虑，便将事情前后一一坦诚相告。
说到与岳飞的渊源时，宇文虚中慨叹道：“老朽原来只知岳飞重视骑兵，用兵如神。如今听少侠所说，岳家军与敌后义军竟是血脉相连，相互呼应。着眼大局，顺时造势，岳鹏举真非一般将帅可比也！”
王九说到岳飞冤死之事，宇文虚中扼腕痛惜：“中兴四将，韩刘张岳，若比之汉武名将，前三者可比李广程不识，独有岳飞可比之卫青。我大宋冤杀岳飞父子，真是自断手足自毁长城！”
王九说到岳飞遗稿，以及自己在鄂州军营的遭遇。
宇文虚中叹道：“以少侠之资才，若能得到岳飞言传身教，我大宋又可多一员名将。惜哉痛哉！”
他又道：“王少侠，岳飞遗稿也是国之利器，一定不要流入外人之手啊！”
王九说道：“宇文大人所言甚是，王九听说遗稿有可能被辛次膺带到大名故里，正准备暗中寻访。”
“此事不可声张，免为敌人所获！”宇文虚中又说道：“少侠所说行刺金帝之事，老朽思之再三，也不是不可行！只是其中有些情况，王少侠可能还不知道！少侠请坐，听我详细说来！”
两人挨近坐下，宇文虚中说道：“金朝以武立国，皇族子弟都习武，金帝完颜亶日常也是刀不离身的。王少侠他日须当慎重，免有荆轲之失。”
王九肃然，向前倾听。
宇文虚中又道：“金帝完颜亶身边有个大内近侍，是个喇嘛僧人。姓李，西夏皇族，传闻是宁明太子之孙，论辈分应该是西夏当朝皇帝李仁孝的叔叔。前几年，他因西夏宫廷政变，避祸入金，为完颜亶收留，待之甚厚。此人自幼习武，修炼密宗大手印法，高深莫测。如今已经五十余岁，不知其法号名字，因他自称老僧，所以江湖人称‘铁手罗汉李老僧’，与南岳派掌门‘金身罗汉邓隐峰’齐名。去年围场冬狩，我曾亲眼见这李老僧单掌毙虎。恕老朽直言，王少侠恐怕也难以胜他！”
王九默然，握拳无语。
宇文虚中却又笑道：“王少侠也不需沮丧，凡事尽力而为。方才那位侠女，剑术灵秀，与王少侠正好互补。二位侠侣，如若联手，定可制服那铁手罗汉！”
王九连忙将林朝英的来历告知宇文虚中，说道：“王九实在不知她是女子，否则定不会带她来金国冒险！”
宇文虚中笑道：“不然，依老朽看这林女侠是个奇女子，少侠不可以等闲视之，不可以俗礼待之。千载奇缘，珍之惜之！”
王九见状，无可辩驳，只是红脸看着旁边。
宇文虚中岔开话题道：“还有一事要提醒少侠，此等行刺大事，切不可对外人轻言。便是王少侠日常言语，也不可过激！”
王九辩解道；“我知道的，只在您和高兄面前，知道二位心志，王九才敢说的！”
王九说话时，目光却恰好停留在墙上那幅《乙酉岁书怀》的书法上。
宇文虚中见状，说道：“老朽和少侠的身份不同，老朽入金时，便是使者身份，金人也是因气节而敬重老朽。金帝完颜亶也素知老朽秉性，故而我无法遮掩，亦无需遮掩。少侠则不然，既是为行荆轲之事而来，必当暗藏锋芒，伪饰颜色。事愈密，胜算越大。”
“先生所言极是！王九知错了！”王九又道，“此事还有一对颜氏兄弟知晓，不过，请放心，也都是爱国志士，改日我带他们来拜见宇文大人，您也一定会欣赏他们的！“
“与凤同飞，必出俊鸟！”宇文虚中笑道，“看林女侠就知道，王少侠交结的，都是人杰！”
王九大悦，道：“宇文大人才真正是人中龙凤！”
宇文虚中也非常高兴，道：“老朽入金十四年，唯独今日最开心！王少侠先回去休息，改日我安排妥帖，再去找你！”
王九告辞出来时，已经是东方泛白，天色微明。
王九悄然回到房间，仍上床静卧，却没有一点倦意。一时想起岳飞，一时想起宇文虚中，一时想起颜亮，一时又想起女扮男装的林朝英。昨夜见她那长发轻扬白衣飘飘的背影，王九却突然又想起洞庭湖畔的三公主。王九想到这里，又摸出金缑剑，端详半天，轻抚半天，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朦胧中，那个白衣女子又飘然而来，温柔含笑，秋水多情。王九向她伸手，那仙女却又飘然而去，在云中回眸。梦中，王九随之飞升，身边白云舒卷，耳畔仙乐缥缈……
突然，一阵笃笃敲门的声音，将王九惊醒，问：“谁？”
来人却不说话，王九起身开门一看。
一位修身女子穿着一袭浅黄色长裙，背对着王九站立，那长发垂下，闪着莹润的光泽。两支皓腕色如凝脂，与那青丝黄衫相映，越发嫩白如玉。柔荑胜雪，轻轻相扣，微微颤抖。一股兰麝之香，随风而来。
王九站在门内，一时呆住，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却见那女子转身，嫣然一笑道：“是我！”
王九只觉得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是谁。
那女子见他呆相，又笑道：“是我！王兄真认不出吗？”
王九此时方才看出，道：“原来是林公子！”
林朝英笑道：“好啦，不要再叫林公子了，咱们还是兄妹相称吧！我叫你九哥，你叫我英妹吧！走，九哥，咱们去把衣服取回来吧！”
王九似乎梦游一般，懵懵懂懂，道：“林公子！我真……”
“叫我英妹！”这不容拒绝的语气，还是林朝英的口吻。
两人来到成衣铺时，昨日那店小二看见林朝英，张口半天，才冒出一句：“您一定是帝姬公主吧？”
林朝英指指王九，笑道：“我们来取衣服的！”
小二看看王九，才想起来，对林朝英道：“哦！昨天来的那位俊公子就是您！”
林朝英让店小二侍候王九到里间，试穿新作的衣裳。王九换了那件云鹤花绣醒骨纱凉衫，木讷地走出来。
“真是个……”林朝英看着王九，说了半句，却又道：“九哥，那破旧衣服不要了，就穿这件走吧！”
王九如梦初醒，连忙道：“我还穿那件！”
林朝英拉住他，笑道：“九哥，好啦，就穿这件吧！”
王九穿着新衣，仍有些不自在。林朝英对那店小二道：“这几件新衣包好，换下的这套，就送给你了！”
那小二哥喜滋滋忙去收拾。王九却越发不自在了。
阳光从天窗明瓦上映射下来，照在林朝英身上，光芒四射，令人不敢直视。这成衣铺挂满各色绫罗绸缎，顿时都显得暗淡无光了。
店小二将包裹好的衣服，交与王九提着。两人回客栈，一路上，行人莫不驻足回头，羡慕赞叹这一对玉人佳侣。
下午，两人打听得樊楼的位置，便一同去找颜氏兄弟。
那樊楼是由五座三层木楼组成，各楼之间有廊桥相连。楼宇重檐，气势恢宏，乃是汴京第一繁华场所。这楼主也不知是何等玲珑人物。汴京几经战火洗礼，多少王侯府邸都残破毁损，独独这樊楼却仍富丽堂皇，安然无恙。
两人刚进门楼，便有标致小厮迎上前来殷勤问候。
得知两位是来找颜氏兄弟，那小厮赶忙一边吩咐人去通报，一边领着两人往最豪华的西楼而去。
到得第三层时，繁华吵闹的酒楼却变得异常安静。那小厮低声介绍：“这里已是贵宾区，不对普通客官开放。您二位请往这边来！”
两人随那小厮进到一个雅间。房间中，地面铺着蜀锦团龙地毡，踩上去绵软无声。玄关处摆着一尊海棠红钧瓷梅瓶。房中用十二花神大画屏隔开。中间一张宽大的紫檀木雕蟠龙围椅，铺着龙凤织锦坐垫。家具陈设皆十分奢华。画屏后的茶室，却又非常清雅。黄花梨琴桌上陈列一具七弦古琴，琴尾描着两个篆体金字“绿绮”。旁边摆着一个精巧的绣墩。屋外，是观景雕栏，汴梁风光，尽收眼底。
那小厮领二人进来，随即告退出去。
王九从未见过如此豪奢的场所，正在打量之时，听见颜亮的声音：“二位贤弟，终于来了！”
那颜亮颜褒进来，却见是王九和一位黄衫少女在内。
还是颜亮机敏过人，笑道：“林公子果然是天下绝色！王兄，你真有艳福啊！”
王九和林朝英顿时羞得一脸通红。王九辩解道：“颜兄，误会……”
颜亮看着林朝英，赞不绝口：“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古今最美的诗句，也无法写出林妹妹的风韵！”
林朝英听了他的赞美，也不禁心喜。
颜亮又道：“林妹妹这一袭黄衫，当是纯天然柞蚕金茧取丝而成，色泽方能如此柔嫩光润。前后的金凤和鸣暗纹，乃是苏绣套针织就，清丽而不乏雍容，华美而不失素雅，真是巧夺天工啊！林妹妹，颜亮没有看错吧！”
林朝英点点头，却被他看得不自在，转脸向王九看去。
王九此时仔细一看，才看出林朝英衣衫上果真绣有一对凤凰图案。
颜亮笑道：“我突然想起曹孟德那个典故——黄绢幼妇，果是绝妙！”
林朝英毕竟是女子，被颜亮一番赞美，心中虽然高兴，终究有些羞涩。看看王九，两下目光相对，心中一颤，忙又移开，转向外边的雕栏望去。一阵清风吹来，方觉脸上凉快一些。
颜亮深吸两下，又赞道：“妙哉！林妹妹所用的熏香当是真腊所贡的金颜香，并且配有大食国龙涎香！幽甜如梦，回味绵长！”
林朝英越发满脸羞红，只得走到雕栏边去。只见风引长裙，飘逸如仙；更有芬芳阵阵，氤氲透骨。
颜亮叹道：“国色！天香！这才叫国色天香！”
一直没有说话的颜褒，见林朝英走了，便问一旁的王九道：“王兄别来无恙吧？”
颜亮此刻也觉出自己有点失态，打量王九，笑道：“王兄，几日不见，焕然一新啊！”
王九压低嗓音，说道：“这几日，我又结识了两个不俗人物！”
接着，王九便将如何在禹庙认识高子文，又进而结交宇文虚中的事情都向两人细说。
“你说的真是宇文虚中！”颜褒吃惊，脱口而出，“就是国师宇文虚中！？”
“太好了！”颜亮则大喜道，“此人是金国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有了此人相助，大事定然可成！真乃天助也！”
王九又说了宋徽宗已经死去多年的消息。颜亮颜褒却并不惊讶，颜亮道：“我们前日在汴梁已经听说过此事，正要和王兄说起，王兄倒比我们先知道了。这宇文虚中若真心实意帮你，在金朝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呢？”
王九见颜亮如此一说，也兴奋道：“我已经和宇文大人说起过两位仁兄，改日我们一起去见他吧，此人真是个奇才！”
颜亮却突然脸色大变，对王九道：“王兄，怎么我交代你的那些话，你都忘记了吗，我上次那么郑重告诉你，即便是在亲人面前也不得泄露出去！你怎么就忘记了呢？林妹妹知道也还罢了。高子文和宇文虚中面前，王兄千万不可过多提及我们兄弟。他们即便此刻完全真心，也难保将来不会变节或者泄密。那样，不仅大事不成，我们所有人都将会遭受灭族之祸！当年燕太子丹密谋刺秦，节侠田光自刎以示守口，可见守口之难也！”
王九急道：“颜兄放心，这两位都是可以信赖之人！”
颜亮道：“荆轲刺秦，秦舞阳为副。那秦舞阳十二岁杀人，也算是勇士了吧，见到秦王，却色变振恐，畏缩不前！故而说，人心难测，不可不防！”
王九无言以对。
颜亮思谋片刻，叹道：“事已至此，断不可再让更多人知道我们的详细计划。以后，我们分两路行动，王兄负责行刺金帝，我们兄弟负责营救渊圣。除了王兄本人，我们不见你那边任何人。这样单线联系，即便哪边失手，或者有人变节，也不至于牵连其他人！”
王九诚恳点头：“颜兄所言极是，我们就按照你说的做！”
颜亮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交与王九，道：“王兄，这里面是一些金叶和珠宝，原本准备为王兄捐个差事，接近金帝完颜亶的。如今既然是有宇文大人相助，事情就容易多了。这些财物，你带在身边应急。如若不够，只管和我开口明言！”
王九还待推辞：“颜兄，我不要用钱……”
颜亮笑道：“王兄，你虽换了一身新装，这骨子里却还是个江湖汉子啊！这样可不行啊！需知江湖行走靠义气，庙堂升迁靠金银。拿着吧，以后可以不用时时佩剑，却一定要时时带钱！”
王九一想，甚是，便也就不再推辞，心中越发感激颜亮的慷慨和周到。
此时王九才明白了林朝英硬逼自己穿这套新衣的用意，不禁朝外间林朝英那边看了一眼。
颜亮笑道：“好了，好了，此事我们慢慢计议。走，出去看看，不能冷落了佳人啊！”
三人来到廊下。夕阳西下，晚霞如轻纱一样。林朝英的脸上红红的，恰如这晚霞一般。
颜亮赞叹道：“真是一道美景啊！”
王九朝外望去，栏外就是故都皇宫，如今已经被金人劫掠一空。夕阳映照下，那些楼宇重檐，显得无比凄美。再朝北边看去，就是艮岳。当年，宋徽宗搜天下瑰奇特异之灵石，移南方艳美珍稀之花木，耗十年时间，费天下物力，方建成这座皇家园囿。如今，只留些断石残垣﹑衰杨败柳在落日余晖中不尽苍凉。再想起宋徽宗已经客死番邦，如若梦魂回来，见此情景，不知当作何感想？
王九不由长啸一声，舒吐心中郁气。林中两只乌鸦被啸声惊飞，扑腾着翅膀，呀呀哀鸣，消失在暮色中。
颜亮却笑问林朝英道：“林妹妹，你可知道这座樊楼的故事？”
林朝英却对他那种亲昵语气莫名地生出一丝厌恶，没有搭理他。
颜亮继续上前，笑道：“当年宋徽宗微服出宫，与那名妓李师师幽会，就是在这樊楼里，而且就是在这间房中呢！”
林女侠英眉一蹙，走开两步。
颜亮无趣，略显尴尬，向王九说道：“真是羡慕王兄啊！”
王九急忙辩道：“颜兄，我真是没有……”
这时，楼下飘来一阵铮铮琮琮的琴声。接着一个女子柔声慢唱：“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沉默寡言的颜褒此刻也不禁感慨：“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啊，唱的不正是陈后主的《玉树后庭花》！”
“歌声还不错，只是这琴弹得也太生疏了！”颜亮向林朝英笑道，“林妹妹这般纤纤玉指最适合抚琴，不知能否为我们弹奏一曲《凤求凰》呢？”
林朝英冷冷道：“不会！”
“林妹妹定是谦虚吧！”颜亮笑道，“前次在鹦鹉洲，曾见你家书房有一架古琴，想来妹妹定是会的！”
林朝英不答，却对王九说道：“九哥，我们回去吧！”
颜亮忙道：“林妹妹，王兄，无论如何今夜就在这里住下吧！”
王九还在犹豫，朝英见了，不悦道：“我先走了！”
王九见她生气，忙和颜亮颜褒道别：“两位仁兄，我明日再来！”
王九匆忙追出门时，林朝英已经下楼。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林女侠瑶琴酬知己 大学士刀笔杀王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