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雷当家洒酒祭故友 三公主泣血说旧仇
却说上回王九雪夜在洞庭湖中的荒洲上见到一艘海鳅船迎面而来，船上有一位吹箫的少女和一帮江湖好手。
为首的中年汉子，个子不高，看他飞身下船的身法，轻功颇为了得。那白衣少女似乎不会武功，身旁一位瘦高个子的青衣男子带着她一起轻跃下船。青衣男子的轻身功夫似乎更强，携着一个人下船，竟仍姿势悠闲飘逸。其余人也纷纷下船，往东边而来。
王九担心小船舱里晕倒的岳雷，正待要撑篙离开。听到有一个浑厚的声音朝他喊道：“那位少侠，请留步！”
说话的却正是那为首的中年汉子。他拱手抱拳道：“少侠，刚才我们远远听见有人长啸，莫非是阁下？”从他厚厚的手掌可以看出，他练习的当是铁砂掌一类功夫，而且功力深厚。
王九远远站在船尾，淡然回答：“是我！”
“在下铁掌帮帮主雷德逊，敢问少侠名号？”
“在下关中王九！”王九仍然淡淡回答。
“王少侠方才长啸声传十里，功力非凡啊！”雷帮主刚才听见王九长啸，内力雄浑，心中已有爱才之意，说道：“王少侠不嫌弃，与雷某交个朋友如何？”
王九见他身为一帮之主，如此谦逊有礼，便也心生敬意，抱拳还礼，笑道：“雷帮主如此抬爱，王九荣幸之至！”
同时，王九却又握住长篙，点开小船，说道：“王九今日还有要事，雷帮主，后会有期了！”说完，不禁朝那白衣少女看了一眼，小船即离洲而去。只听见湖面上王九远远地朗声道：
“抱负青云志，襟怀明月心。
每思家国恨，振锷作龙吟！”
雷帮主怅怅地看着小船消失在月色中，回首对旁边那位瘦高男子说道：“这个王九文武全才，可以说是人中龙凤啊！可惜过于孤傲，难成大事。”
那瘦高男子点头道：“帮主说的对！楠木再好，一根也支不起一座屋顶！”
雷帮主闻言笑道：“剑南，你小子说话粗浅，却也是这个道理！将来光大本帮，还要靠你啊！”
说着，又拍着剑南的后背说道：“你小子身材长像举止口气都挺象一个人！”
雷帮主转脸对那白衣少女问道：“三公主，你觉得象不象？”
三公主微微一笑，点点头，神情却越发哀惋了。
雷帮主也不再多言，带着帮众一起踏雪来到洲上最高处。面前只有一个白皑皑的雪堆。雷帮主亲自拂掉厚厚的积雪，原来是一个石砌的坟茔，却没有墓碑。
雷帮主拍掉身上尘雪，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三公主却跪在墓侧，面向雷帮主叩首还礼。剑南和其他帮众虽不知道地下埋的是何人物，但也都跪在帮主后面磕头。
雷帮主起身，向后面的喽罗一招手，要来一坛酒，对着夜空说道：“老幺，你英灵还在，闻到酒香，快回来吧！”
雷帮主倒出一碗酒，洒在墓前，高声喊道：“老幺，来，我敬你一碗酒！”又自己倒一碗仰头喝完，对着天空明月说道：“老幺，看啊，跟当年我们在阳武口杀退官兵那个夜晚何其相似啊！老幺，那一仗，我佩服你，佩服你啊！来敬你一碗！老幺，你知道吗？还有那次金贼来诱降，被你杀个精光，我也佩服你！再敬你一碗！当年跟着钟老爷起事行法，二十几个兄弟中，我最佩服你老幺，你知道吗？来再敬你一碗！二十几个老兄弟都走了，你知道吗？我大哥死了，二哥也死了！水寨烧光了，山寨也没有了！如今，也就只有铁掌峰还是咱们的地盘了！不过，老幺，你放心，只要我雷三还有一口气在，一定会替你照顾三公主的，放心吧！来吧，老幺，你再来一碗，还有个好消息！今天有兄弟来报，说害死你的仇家如今也送货上门来了！老幺，好消息吧，当痛饮三碗吧！哈哈！……”
雷帮主就这样边哭边笑边洒边喝，带来的两坛好酒就这样见底了。三公主跪在墓旁，早哭不出声音来了，只是抽泣，几乎就要晕倒了。
剑南在旁边大致听出了一些眉目，却也不甚清楚，含泪劝些帮主节哀保重、公主身体要紧之类的话。其他帮众知情不知情的，也都被感染了，不禁落泪。
洲上情形，暂且不表。
却说王九得知这些人是铁掌帮的，记起叔父王佐曾经给他说过关于铁掌帮的一些事情，越发记挂晕倒在舱中的岳雷，怕他们看见，赶紧撑船离开。
船行了一里多水路，舱中的岳雷幽幽醒来，不知身在何处，见到船尾的王九，才又想起家中的悲惨境遇。他对王九说道：“九哥！把你的襟袍割一条给我！”
王九依言在前襟割了一条白布给他。岳雷神色凝重地将白布紧紧系在额上，齿间吐出两个字：“报仇！”
少顷，小船又回到湖堤涂老爹家岸边。
岳雷一进门，他满腔的悲愤和额前的白布带就让屋中所有人明白了。军卒们都含泪握拳。那胡校尉和两名衙役也觉察势头不对，缩头无声退到暗处。岳夫人从里屋出来，见岳雷的神情，心头一绞，痛得几乎晕倒，扶门站住。
岳雷跪下来道：“母亲！我要报仇！父亲大哥和小妹都被他们害死了！”
岳夫人镇定下来，说道：“雷儿，怎么回事？你起来进屋慢慢说！”
岳雷起来，引王九到岳夫人面前，说道：“母亲！这一位是王佐叔叔的侄儿，他刚从临安来报讯的！”
王九于是再将岳飞父子被害的情形说了一遍，从怀中掏出岳飞那日狱中所写的字纸交与岳夫人。岳夫人捧纸看过，泪如泉涌。旁边岳云的孀妻巩氏早已哭昏死过去了。岳霖岳震都抹泪痛哭。
岳雷再次咬牙说道：“母亲！我要回鄂州起兵报仇！”
王九也在旁边慷慨道：“夫人，王九也愿意回去召集关中豪杰来为岳帅洗冤报仇！”
门外，时俊带领那些军卒也高声响应：“夫人，我们要为元帅洗冤报仇！”
岳夫人默默地揩去泪水，站起身走到门口，说道：“众位兄弟，大家冷静！大家都深知元帅的禀性，刚才王少侠也说得很明白，你们元帅并不是不能逃出监牢，而是宁死不做谋逆之臣！倘若我们现在起兵报仇，岂不是坐实了岳家军谋反的罪名？靖康国耻至今未雪，我们大宋军队却自相仇杀，我想，你们元帅也定然不愿意看见这样的场景！”
岳夫人又转向岳雷，说道：“雷儿，你也要明白你父帅的苦心。千万不可让岳家军背上谋逆之名！国耻未雪，强敌觊觎，鄂州一旦有变，金贼定会乘机作乱，那时，我岳家军就真成祸国殃民的千古罪人了！雷儿，咱岳家一定要洗冤雪耻，但现在我们决不能轻举妄动！”
“好！好个大义凛然的岳夫人！”
只听见门口一声赞叹，进来一个中年汉子，正是铁掌帮雷帮主。紧跟着，剑南扶着三公主进来，其他二十多名帮中高手也都进来了。小屋里一时显得更加狭窄。
“可惜！”雷帮主叹道，“可惜我们却是仇人！”
此言一出，屋里众人都大吃一惊。王九岳雷立即握拳戒备。时俊手一挥，众军卒迅速结阵挡在岳夫人前面。那胡校尉等三人则越发缩到角落里去了。
岳夫人却并不怯惧，坦然问道：“这位好汉，你我并不相识，如何便成了仇人？”
“你和雷某确实不曾相识。”雷帮主手指三公主，说道，“但她却和你们有杀父之仇！”
“哦！”岳夫人打量三公主，问道，“我也没有见过这位姑娘啊？”
“三公主，你就仔细给他们说说，让他们也死个明白！”
三公主走到中间，哀婉地说道：
十六年前，我那时还是一个刚记事的小女孩。爸爸妈妈带着我们逃难，走了很远很远，哥哥走丢了，姐姐也走丢了。我们走到这洞庭湖边，却还是被一队骑马的金兵赶上来，抢了我们的东西，杀了爸爸，又杀了妈妈。我藏在芦苇丛中，才逃脱了性命。后来，一帮渔民来了，打跑了金贼，救下了我。为首的那个抱起我，亲切地问我：
“妹丫，别怕，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小三儿！”
“小三儿，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呢？”
“爸爸叫爸爸！”
他抱紧我，含着眼泪对我说：“小三儿，以后我就做你的爸爸，好吗？”
他又对我说：“我叫杨太，杨树的杨，太阳的太。以后你也姓杨，这里有个草亭，以后你就叫杨婷，好吗？”
我只觉得他如杨树一般高大，如太阳一样温暖。我点头说道：“太阳爸爸，我还叫小三儿！”
大家都开心地笑了。
义父对我很好很好，我们在渔船上自由自在生活。义父要么把我抱在手上，要么背在背上，要么骑在肩上，总是说：“小三儿，太阳爸爸要让你天天开心，象个公主一样！”
那些日子我真是比公主还要幸福啊！
后来，义父带我一起去钟爹爹家听他讲法，说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大家不论是穷人还是富人，是贵人还是奴仆，都应该一样相亲相爱。钟爹爹讲得多好啊，于是大家都跟着他一起去打土豪恶霸，把田地粮食都分给穷苦人家。
没多久，钟爹爹被坏人杀死了。
义父把我送到衡山跟着姑婆婆学法。他对我说：“小三儿，这世道穷人受苦，富人享乐，贵人坐轿子还嫌颠，仆人作牛马还要挨鞭！实在是太不公平了！钟爹爹死了，爸爸要站出来继续举起他的旗子！太阳爸爸不能只照着小三儿，也要照着天下所有的老百姓！天下太平了，爸爸再来陪小三儿！”
后来，义父带着好多叔叔伯伯去打仗，打了好多好多胜仗。真的让穷人都有饭吃，有衣穿，有地种，有房住。
有一次，我回湖里来看他时，义父高兴地说：“哎呀，小三儿都快成大姑娘了！太阳爸爸现在是大圣天王，你真是三公主了！哈哈！”他还告诉我，前几天还把来劝降的金贼全给灌醉，丢进湖里喂王八了。义父说：“我看见金贼就想起你亲爸亲妈和那些无辜的老百姓，我要是皇帝啊，一定要把这些魔鬼除尽杀光！决不会跟他们讲和投降！”
义父带着我去坐他们的大楼船，有几层楼那么高，但开动起来飞快。又去看他们的水寨，就好象是平地上的村寨一样！义父自豪地对我说：“敌人想攻破我们的水寨，除非是飞进来！”
可是，没想到，最后，楼船还是被打败了，水寨还是被攻破了，义父也被杀害了，头颅都被砍去邀功请赏了！我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三公主说到此处，眼睛鲜红，似乎要滴血。她声音突然凄厉尖锐：“杀害义父的人，就是岳、飞！”
岳夫人听她说到杨太之名，就已经知道她是洞庭杨幺的义女。铁掌帮也多是当年钟相杨幺的旧部。当年岳飞领旨到洞庭荡平湖寇，也不是没有顾虑。平定湖湘之后，他却毫无喜色：“钟杨之辈，最初也有勤王报国之举啊！他们应该在抗金的战场上建功立业，不应该死在我岳飞之手啊！”
然而，此时，铁掌帮众多高手已经剑拔弩张，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王少侠演武指断剑 岳夫人陈辞石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