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薛定谔的猫
谢一推开语文教研组办公室的屋门,迎面坐着的是高一时的班主任郭笑笑老师。
她的头发乌黑发亮,眼睛里总是透着明天会更好的乐观向上。上课时,她从不拘泥于教科书,有时会声情并茂地朗诵汪国真的《热爱生命》,有时会用整整一个下午放场电影《活着》,午夜十二点收到失恋学生发来的信息,她甚至会爬起床,陪伴那个可怜的娃娃压马路,听她讲早恋的苦楚。她和宋夏儿开玩笑,要在夏儿和王哲的婚礼上当伴娘。
谢一和王哲这届学生是郭笑笑带的第一届,她太爱他们了。
相识那年,郭笑笑23岁,谢一16岁,距离7个春秋。
“郭老师,您好。”
“谢一,去了理科班,也不来找我了。”刚到凡城市一中代课,第一年就带出个年级第一名,谢一在郭笑笑心中的分量自然很重,她总觉得,自己如此之快得到学校的认可,当上班主任,有一半的功劳属于谢一。
她不喜欢学生们叫她“老师”,这个称谓虽然值得尊敬,却生出许多距离。她喜欢高彬叫她“老班”,喜欢王哲叫她“老郭同志”,或者曾微娜那声“笑笑姐”,一听就是自己人。
“嗯我们刘老师没在?”谢一没有接郭笑笑的话茬,固执的按照自己的语言设定发问。
“刘老师今天感冒了,请假。”郭笑笑回答道。
“那,没事了。”谢一冷冰冰的,转身准备走。
郭笑笑看见谢一手里攥着一张卷子,便追了一句,“谢一,试卷有什么问题?来,让我看看。”
虽然谢一不在自己班级,但是郭笑笑一直十分关注他。这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数学和理综十分好,几乎每次都是单科全校第一,但是语文成绩不太稳定,老是在中上游徘徊。
作为凡城市一中北大清华的苗子,郭笑笑觉得无论谢一在哪个班,都是自己的学生。毕竟,自从钱校长当了凡城市一中的校长,学校已经好几年没有学生考上北大清华了。
“没事,我先走了。”谢一的身子扭捏一下,短暂的犹豫之后,他选择了离开。
“这孩子,来,跟我客气啥?”郭笑笑走到门口叫住了谢一,一把拿过那张被手汗浸湿一角的语文卷子。
整个卷子得分都不错,失分较多的是一道文言文鉴赏题,谢一连一半的分数都没拿到。
郭笑笑有点自责,自己比较偏爱现代文学和古诗词,所以给谢一他们上课也显得过于侧重白话文和唐诗宋词,那些讲述王侯将相的文言故事,她往往观其大略,讲个大概。
“是要找刘老师讲这道题吧?”郭笑笑没等谢一回答,就开始从历史背景讲到作者生平,从文章体例讲到通假字,一副恶补高一语文的架势,恨不得将毕生所学一股脑传授给这个得意门生。
郭笑笑坐在椅子上,全神贯注,唾沫横飞。站在一旁的谢一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这个能掐会算,逻辑思维超群的极品天才,遇到了一生中的最大的一个劫,情劫。
有人说,情劫是所有劫难里最难过的一关,越早遇到越幸运。因为只要打过这个大boss,之后,遇到任何劫,都可轻松自渡,顺利达到彼岸。
大约天才注定是与凡人不同。谢一的情劫不是那群傻了吧唧的花季少女,而是坐在自己一拳之隔的郭笑笑,自己曾经的班主任,比自己足足大七岁的人民教师。
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四,福寿至;女大五,赛老母;女大六,乐不够。女大七???
谢一并不想和郭笑笑发生什么凄美的爱情故事,他清醒的知道,这只不过是自己青春期里必经的一次小小插曲罢了。
超过普通人百倍的理性逻辑反复向他的大脑发出信号,这不是爱,最多是微弱感性世界发出的一个错误代码,很快就会淹没在无数的物理公式和化学实验当中。
他太自信了,自信的认为,自己和高彬,和王哲他们不一样,自己是公认的高材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击败无数题海之中苦坐舟的平庸之辈,自己那望尘莫及的天赋,那唾手可得的大好前程,这一切都和爱上自己的老师无法重合。
无数个夜晚,他都怀疑自己的感性系统是不是出现了问题,他可以爱上羽毛球场上充满活力的女孩,可以爱上新年晚会上压轴出场的女孩,唯独不可以爱上的就是自己的老师。
为了修正自己情感上出现的偏差,谢一决定采取物理隔绝的方式斩断情丝。
如果不相见,便可不相恋。如果不相知,便可不相思。仓英嘉措的办法确实管用。
高一上语文课,谢一采取不抬头,只听讲的法子,终于苦苦挨到高二。摸清了郭笑笑在学校的行动轨迹后,谢一总会选择与之不同的另外两个教学楼的楼梯上下学。平日里,大部分时间他都窝在二楼的教室,正好离图书室近,借书还书也方便,眼看就要升高三,一年里,和郭笑笑擦肩而过的次数一个手就能数得过来。
对于这个结果,谢一很满意。在过去和后来的日子里,他以从未涉足爱河的空灵之身为许多男男女女指点迷津,助他们或者她们在爱情的汪洋之中无论遇到多大的风浪都摇而不倒,逆风远航。
可是岁月怎会放过他呢?当命运的齿轮开始嘎吱嘎吱慢慢转动的时候,无论谢一手握何种神器,背诵哪段咒语,都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郭笑笑的声音一向高亢,语速很快,声线穿透力极强,一呼一吸,吐纳出阵阵芬芳。谢一胸前那颗半佛半魔的吊坠晃了两晃,随后,谢一倒在郭笑笑的脚边。
千算万算,谢一也没算到,今天是黑道凶日,诸神集体开party,没有一个在岗值守,天庭大乱,凡间诸事不宜。
“谢一!谢一!皇甫老师,快来帮忙,谢一晕倒了。”郭笑笑正聚精会神讲的起劲,没想到一转头,年级第一已经横平竖直躺在地板上,翻着白眼,幸好没有口吐白沫和浑身抽搐,不然这么大的责任事故,别说郭笑笑,就是钱校长也未必扛得住。
经过医务室校医的全力抢救,经历了掐人中不计其数次,输葡萄糖若干毫升后,厚厚镜片后面的一双小眼睛缓缓睁开,谢一同学以低血糖的名义掩盖了自己在暗恋对象面前过度紧张而昏厥的尴尬。
这天晚上的日记本上,谢一写道:今天,我在她面前晕倒。我的心终于打开了那个盒子,薛定谔的猫还活着,我本以为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