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班会

    “某人说，要在两个星期内，追到咱们班上一位女同学。某人，你不会忘了吧！”

    周一下午第二节课，班会。

    高一上学期期末考了全年级第一的谢一，从座位上站起来，身体半弓，一双隐藏于厚厚镜片后面的小眼睛闪烁着少年独有的光芒。

    六十几个少年少女在教室里炸了锅。最拨动他们心弦的莫过于所谓的爱情。听到谢一氢弹级别的八卦大瓜，大家自然是一个劲儿起哄，一片叽叽喳喳。

    高一下学期，刚刚开学，天气还很热，周杰伦依旧统治着年轻一代的mp3、mp4。

    忝列班干部的王哲是凡城市一中高一（二）班的团支书，这会儿，他正坐在高出全班同学一公分的讲台上。

    这节课原本是班主任郭笑笑讲汪国真的现代诗，可上课铃响起的两分钟前，所有教师骨干全被钱校长召集去办公楼开会。

    据市教育局的紧急电话通知，明天，某位大领导会不顾炎炎烈日来学校视察工作。

    按照惯例，班主任郭笑笑把看班的重任交给自己的贴心人——王哲。

    长着一张娃娃脸又写着一手好诗的王哲，完全符合青春褪色不久，中文系毕业的才女，郭笑笑老师全部的审美口味。

    凡城市一中的日子，大概是王哲一生中最高光的岁月。

    高一刚入学，父亲王家军从凡城市某区地税局副局长的位置挪到正局长的宝座，而他就读的凡城市一中正好在父亲王家军的“管辖范围”。

    原因是，这所重点高中的校长，钱某某。主业当校长，副业当老板，以自己二奶的名义，经营着一家常常偷税漏税的大酒店——大西山酒家。

    有校长和班主任保驾护航，王哲在凡城市一中过得不好都难。

    “谢一，说话咋还含沙射影的，啥某人？这话不是我说的吗？我啥时候姓某了？”

    十六岁的王哲和所有鲜衣怒马的少年一样，喜欢高调，喜欢不可一世，喜欢万众瞩目。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所有的高傲背后都会有大量的厄运随之而来。

    他那件粉色的名牌短袖，便像极了戏剧舞台的戏服。

    那时的他，有仕途坦荡的父亲，有可爱的脸庞，既会写雨霖铃，又会写新月诗。在学校唯一的羽毛球场上，总有学姐等着和他打球。更有甚者，以笔友之名，每周准时寄信，用最古老的方式诉说难以言喻的少女怀春。

    “哎呦，看不出来啊，王哲，你小子是个吃窝边草的主儿。”高彬扒拉一下挂着骷髅头的白金项链，接过话茬。

    一个班，几十号人。毕业后，能让人记住名字的恐怕不超过二十个。能留下点谈资的，恐怕不超过十个。能让人念念不忘的，大概五个已是极限。

    命运，总是将好的东西统统汇聚给一小撮人。而对于那些沉默的大多数，从学生时代到职场岁月再到退休看孙子，无非是默默无闻，摆烂躺平。存在感，聚光灯，与他们毫无瓜葛。

    高彬和王哲是一对命运的宠儿。都有一个有本事的爹，都有一张乱人心神的脸。

    不同的是，高彬的老爹是靠收保护费起家的凡城市知名企业家，整个凡城有一半的农贸市场是他爸以及他爸手底下的马仔罩着。

    “既然各位同学都知道了，今儿，我就表个态。”喷薄的肾上腺素使王哲的脸胀得微微发红，那不是害羞，而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我和谢一的确打过一个赌，两周！日子嘛，就从今天算起，大家做个见证。”年少轻狂，狂妄自大，任何招人烦，惹人厌的词语来形容这一刻的王哲都不为过。

    当然，年轻就是最好的资本，谁让他生的好，长得好，命好呢？

    在他躁动的，焊着“无所畏惧”四个大字的潜意识里，只有他，才配得上谈恋爱，唯有他，才可以轻松表白成功，和漂亮女生，一起度过彼此最好的年华，再也无法重来的年华。

    没有谁不是活在自己定义的世界里。当你以为你是宇宙中心的时候，也许在别人眼里，你只是个傻子，甚至，别人的目光压根没有扫过你。

    傻子王哲的闹剧在班主任郭笑笑进门后，戛然而止。

    “在外面就听到你们吵吵，吵吵啥？！下学期分文理，分班考试可是要分三六九等的，一点紧迫感都没有！”

    刚刚大学毕业就考上招教的郭笑笑老师，毕业于山州省唯一的双一流大学——山州大学。无论是教学还是处理人际关系她都很有一套。才教了一学期语文课，就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荣升班主任，创造了凡城市一中的晋升神话。

    马屁精王哲赶紧把位置让出来，笑眯眯地拉着郭笑笑的胳膊。

    “还不赶紧看书，没看见老郭同志的花容月貌都被你们气的七窍生烟了！”

    世家子弟能够轻易跨越年龄、阶层等等鸿沟与任何人瞬间打成一片，他们没有那些轻飘飘、可怜怜的面子障碍需要逾越。在他们眼中，人，都一样，都喜欢被人赞美，被人欣赏，被人肯定,被人敬仰。

    当然，那时的王哲连本我和自我都不甚理解，更别提人性，此时的马屁不过是顺从与生俱来的天赋和耳濡目染的家教罢了。

    卖完乖，王哲颠颠地回到谢一的旁边坐下。一个全年级第一的好学生，一个数学和英语两门成绩加一起没有语文一门分数高的浪荡子，居然是同桌。

    不平等，从娃娃开始。

    十几年后的一个下午，王哲坐在驾驶座，等红灯发呆。头发花白的父亲王家军翻着手机，突然说到“这世界真不公平，你看，没背景的孩子，硕士毕业居然找不到工作，只能去跑外卖。那些家里有钱的，学习不好，花个几十、几百万出国买个博士，一回来就进大学当副教授，还有几十万高端人才补贴等着他们嘞。”

    很明显，老爹大概率是刷手机刷到了某个耸人听闻的经济趋势分析节目或者社会观察者之类的视频。

    对于父亲的牢骚，三十而立的王哲习以为常，几乎经历牢狱之灾的老男人，还有余力发发牢骚，也着实让人欣慰。

    差两秒变绿灯的时候，王哲挂上档，慢慢松开刹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