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堪堪一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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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侍女们马不停蹄地进进出出，手里端着的无一例外地都是满满当当的触目惊心的血水。
小皇帝和景尚书沉默地站在帐外，看着忙碌奔走的下人们，气氛降到了冰点。
春晓从未见过这样暴怒的小皇帝，眼神冰冷得似要杀人，眉头自帷帐放下后就没再舒展过。为了不打扰御医对贺祎的救治，他不好把愤怒外露，只将指甲陷进深深的掌心，手背青筋暴起。
“皇上，丞相吉人天相，定能度过难关的。”春晓也仅二十出头，活动也不过在各个主子之间服侍，没历经生离死别，不懂如何安慰人，憋了半天，只能说出这么一句。
“朕知道。”小皇帝倒像是在自言自语，“不会有事的……不能有事……”
门外跑来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扒在门边悄声唤人。
“春晓姐——”
春晓回头就看见了探头探脑的小桂子。
瞥了一眼失神的小皇帝，春晓悄无声息地平移到门边，掩了唇：“你要干吗？”
“皇上很生气吗？”
“看出来了？”
“我又不瞎……”小桂子小声道，“姐，你能不能帮我传个话，太后知道了秋猎行刺未遂的事，那边要皇上过去一趟。”
看着小桂子抖如筛糠的双腿，春晓勉强道：“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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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太后的传唤，小皇帝一下陷入两难境地。
一方是担心自己的母后，一方是自己担心的丞相，无论哪边都是要紧事。
小皇帝半个身子转向门口，脚下却如同生了根，靴子头直直对着龙榻。
僵持了一分钟，小皇帝咬紧牙关，最后深深地望了那个方向一眼，竟拱手朝景尚书作了揖：“劳烦您多照看些，如果伤情出现什么突发状况，务必第一时间派人通知朕！”
景尚书惶恐地谢罪：“微臣不敢，本职之事。”
然未等他话音落，小皇帝便转身撩袍，大步流星地走出殿外。
就好像再过几秒，怕什么拖住他的脚步似的。
小皇帝步履如风，小桂子一路小跑都险些跟不上。
手掌飞快地抹过脸颊，小皇帝向上拭净溢出眼眶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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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儿来啦？”卧于床榻的太后听见动静，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小皇帝一把拦下。
“母后快躺下，您的身体还太虚弱。”小皇帝将软枕置于太后腰部，稍稍抬高，便于坐着交谈。
太后心焦地抚上小皇帝的脸庞：“没伤着哪里吧？”
“孩儿并无大碍，只受了些皮外伤。”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心有余悸，手掌顺着肩膀滑下来，执住了小皇帝的手，一眼就瞧见了袖口大片的深色，惊叫道，“这！这怎么这么多血啊？！”
小皇帝愣了一愣，抓着衣袖的手摩挲着那片污渍，追忆思索间贺祎的脸浮现在他的眼前。
那时贺祎正将小皇帝紧紧搂在怀里。
近在咫尺的俊美冷峻的玉面沾染上鲜血，平白添了肃杀，唇角溢出的殷红顺下颌流淌。
小皇帝惊慌无措，想用衣袖为他拭净，血液浸透了布料，泪水模糊了视线。
从回忆抽离，贺祎那充满爱怜的眼神与母后担忧疑惑的眼神相重合，小皇帝一时回神，才惊觉自己怔住了好一阵。
“这血……都是丞相的。为了保护朕的安危，丞相替朕挡了刀……现在，生命垂危。”小皇帝攥着衣料的手微微收紧，“都是朕的错，才会置丞相于鬼门关。”
太后没想到事情竟会是如此，良久，她叹了一口气，抬手屏退了众人。
她说：“有件事，哀家应该告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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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指挥小皇帝，让他把一个上锁的小铜匣里的信封取来。
“这是？”
太后却言其他：“丞相，是漠北人士。漠北与我朝，不算疏远却也称不上亲近，贺祎却不远万里来我朝为官，可依照惯例，外族人是不得担任五品以上官职的。”
“但是丞相不是您亲手提拔上来的吗？”小皇帝不明白太后为什么要在现在说这些。
“就因为这个信封。”太后点点头，示意小皇帝拆开，里面是一枚镂空的狼牙。
“云……起？！”小皇帝细细辨别其上的刻字，认出来却大吃一惊，“这不是漠北现在的大汗的信物吗？怎么会出现在母后这里？”
“这东西，是贺祎交给哀家的。”太后淡淡地道出她早已知晓的事实。
丞相……又为何会有这东西？
小皇帝似乎抓住了些什么，却又稍纵即逝。
太后眼神飘远，追溯起当时的场景。
“云起汗素以心狠手辣、铁面无私名扬八方，哪怕是最可靠的心腹，只要犯了大错，也会被立刻以儆效尤地处理掉。所以他绝不会轻易将贴身之物轻易交给他人，拥有它的一定是他的亲近之人。七年前，哀家在放榜后召贺祎入宫，就是因为发现了他的异族身份。”
“本想刺探虚实，但甫一见面，贺祎便把此物交付与哀家，说，愿以此物担保，他虽是外族之血，但愿意辅佐当朝天子成为一代明君。”
“他说，效忠于陛下，效忠于国家，乃臣子应尽的本分。而他则不尽然……”
“他说，他只效忠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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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无语哽咽，将手中的信物握得温热。
“哀家本以为这不过是表忠心的誓言，当不得真。但现在看来，他已然躬身实践。”太后攥住小皇帝的手，让他将信物拢于掌心，“哀家也不知是多大的福气，才让你换得如此忠诚的臣子。他可能不能教导你成为万古流芳的君王，但他一定会护你一世周全。”
太后语重心长地说道，“若他能挺过这次鬼门关，如果你以后身边举目皆是尔虞我诈，无论如何不要离间了贺祎，他是除了母后以外，最后一个愿意为你舍弃生命的人了！”
“雀儿知道了，雀儿牢记于心。”
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春晓的声音通报道：“皇上、太后，丞相他——”
殿门朝里被猛然拉开，小皇帝一下子拽住春晓的手腕：“先别告诉朕，朕……自己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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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满头是汗地候在门口。
帷帐层层叠叠地交缠着，将龙榻上的人遮盖得严严实实。
小皇帝几乎一路狂奔，揪住御医的衣服就欲询问贺祎的状况。御医见到匆匆赶来的小皇帝，却只抬头看了一眼又面露不忍地低下了头。
什么意思？该不会……
可自己还有许多事做不好呢，他怎么能抛下自己？
小皇帝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整个人像被抽干所有气力一样瘫软在墙边，他扶着门框，没有勇气再上前查看分毫。
正从门外端了一壶茶的景尚书刚要进门，差点撞了小皇帝：“我的陛下哟，您这是怎么了？”
“丞相他……”
“贺大人啊，他不是要喝水吗？”景尚书疑惑道，“还是他又提什么要求了？”
“……啊？”小皇帝一时发蒙，“还活着呢？”
“您不会想让他那个吧……？”景尚书腹诽道，不能啊，君臣二人表面上看起来关系还挺融洽的啊，若皇帝真有心弄死贺祎，那自己岂不是要被灭口？
小皇帝一指在墙角捂嘴弯腰的御医：“那他为何要做出那副悲痛欲绝的表情？”
“哦，赵大人平时只负责制药开方，对这种血腥的场面甚少处理，今日事出突然，其他人又都不在，只好先请赵大人出马顶上。”景尚书连忙倒了一盏茶递给赵御医，“想来，怕是晕血体质吧。”
小皇帝这才恢复了一些血色，一把抢过那盏茶一饮而净：“说话说一半，俸禄得扣半！”
赵御医：？？？天地良心我一个字都没说！
走近，小皇帝掀开床帏，贺祎虽眉头微蹙但呼吸平缓有力，光裸健硕的上半身缠满了白色的绷带。
小皇帝小心翼翼地，伸手轻柔地抚开他的眉头，又将锦被稍稍上拉些许，以免他受凉。
做完这些，小皇帝就安静地、长久地注视着贺祎。
“噗嗤”一声，小皇帝就这么看着他笑出了声。怕吵醒贺祎，又急忙用手捂住了口鼻。但不到半秒，他又止不住地笑起来。
小皇帝肩膀无声地剧烈地颤抖，以至于只看背影，辨别不出他究竟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