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好狗不挡道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三个月过了。
她巡了三个月的街。
追了二十一个小贼,捉住了五个,其中五个均重复被捉二到五次。
她也不打他们。
大约想起了福来,也想起了她自己曾沦落街头的日子。
总有些人,是在夹缝中求生存。
拉了八次架,其中七次骂架,一次打架。
打架她不怕,刀子一拔,那两人便停手了。
只是骂架有些难搞,大半是上了些年纪的,也无所谓脸不脸面,大抵是你家的藤爬到我的院里了,我家的鸡被你家猫叼了。
打又不能打,骂又骂不过。
若是敢上手,那些人:官府打人啦!
若是敢拔刀,他们当即躺下:官府杀人啦!
她一个小捕快,他们给了多大面子,让她直接代表了官府。
她若跟他们讲道理,对不住,人家吃的盐比她吃过的饭多,爬过的桥比她走过的路还多。再不济,人家年纪就是比她大。
一个连江淮官话都不会讲的人,有什么资格跟他们说教?
不是说这个地方的人难搞,哪里都差不多。
这里也还好,动嘴的比动手的多。
只不过她头一次如此深入群众,直接面对市井生活,她管的就是这个嘛。
再说一个新来的,你不冲在前面,难道躲前辈捕快的身后偷懒?
不过她也乐在其中。
这便是人间烟火吧。
看着他们为了一点鸡毛蒜皮在那里跳脚,一旦利益一致时,他们又能很快地携手对外,她便觉得很欢乐,喜看人间百味。
这样,她也没有时间去想过去的人和事。
只有夜深人静时,她才会想白子苏。
他如今身边有青茗相伴,也算是绿袖添香,滋润得很。
只是每每想起他时,心尖就像绑了一根丝线,慢慢地拉,慢慢地扯,拉扯得用力了,会觉着有些疼。
她仍是想不通。
他求她不要离开他,转眼又将她打发了出去。
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总归是发现了青茗的好,喜新厌旧了罢。
哼,男人。
都是陈世美。
阿灿也是,说要来江州找她,如今三个月过去,音信全无。
她也不知去哪里寻他。
陈遣农倒是偶尔到桃河县时看看她。
就是看她还健不健在。
她如今跟个小弃儿差不多。
桃河县在长江以北,只能算是江北地区,也和江南一样,绵延多雨得很。
已经连着三日下雨了,未见着日头,屋里总觉着潮潮的,让人不自觉地心情也低落得很。
不过有些人觉着很快活。
小甲他们趁着下雨,心安理得地躲在屋里打牌九,喝五吆六,吃酒磕花生,搞得乌烟瘴气。
桂熙坐在门槛上,托着腮帮看从屋檐滴滴答答落下的雨滴。
小甲他们每每进出,都要在她屁股上踢一下:“好狗不挡道。”
“你们都是好狗。”
她往边上让让,又还上一句。
有人用花生壳丢她的脑袋。
她听着空气中有轻微的“咻”声,迅速往边上一躲,花生壳落在门外,便听他们喝采:“好身手!”
“承让。”
她头也不回,大言不惭。
话音刚落,后脑勺便挨了更多的花生壳,落了一身一地。
在他们的哄笑声中,她的眼睛越睁越大。
那是谁?
衙门大院的南边走来几个人,撑着两把黄色的油纸伞。
纸伞挡住了伞下人的脸。
她却一眼认出,走在前面的一人是陈遣农。
他的身量高高大大,走路的时候身子微微往左右摇晃。
陈遣农旁边的那个,却好像是白子苏。
他的身量要比陈遣农低一些,肩膀不算宽,却身板挺直修长,一身浅蓝色的长袍却是未见他穿过的。
不过那颜色,倒有些像上次她在那家布店扯过的布料。
难不成他终究还是找到了那家布店,取回了那些布?
还是只是碰巧?
那几个人越走越近。
是他么?是他么?是他么?
怎地心越跳越快?
到了到了。
陈遣农站到了她跟前:“阿熙,你看谁来了?”
另一把伞往上抬了一下。
伞下露出一张脸,杏仁形的眼睛,瞳仁黑亮,鼻梁挺直,嘴唇薄却饱满,下颌精致。
不是白子苏又是谁呢?
他怎得来了?
是来看她的么?
没听说啊。
还是她在做梦?
她望着他,不知作何反应。
陈遣农从她身边走进屋内,顺手在她头上推了一下:“好狗不挡道。“
“你是好狗。”
她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后脑勺被爽快地拍了一记:“目无尊长。”
白子苏站在屋外,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他在对她笑?
她站起身,看着白子苏讷讷地叫了一声:“子苏哥。”
白子苏走到她面前,微笑着不说话。
他不说话,看来是在做梦。
终究不是真的。
眼泪落了下来,她抬手擦掉。
“傻小子,怎地跟个姑娘似的?”
三个月多不见,她的身量似乎高了一些,皮肤又黑了些。
大约是越往南,太阳光越强烈,把她晒黑了。
不过,即便黑了些,仍是一个俊俏的少年。
陈遣农探出头来:“哎哟,一见你便成了水做的了。白兄,今日把这小子借给你,你带走吧。”
“好。多谢陈兄。”
白子苏也不客气,接过一旁的油纸伞,握起她的手腕将她带走了。
雨滴噼哩啪啦地打在伞上。
天色灰蒙蒙的,他的身上却似笼罩着一层微光似的,映得她的眼里晶亮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