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还是回来找我了
次日一早，白子苏刚在书房坐定，便对桂熙说道：“阿熙，我想吃阿福家带白芝麻的馅儿饼。”
怎地跟个孩子似的，桂熙心里想着，却也不忍说出口，从前她不开心的时候便想吃东西，想必他此刻心里不痛快：“好。在城中何处？我去买。“
“你脸上长了什么？”白子苏问道。
桂熙莫名其妙：“眼睛，鼻子．．．嘴巴。”
白子苏垂下眼不再说话。
“大公子问这话是何意？”
“既长了嘴，在何处不会去问么？”白子苏眼睛盯着手中的书页，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桂熙被生冷地噎了一下，气呼呼地转身出去。走出屋外又返回去，站到白子苏跟前伸出左掌心。
白子苏抬眼看着她。
桂熙上下晃动了下掌心，做出掂钱的样子。
白子苏叹了口气，在腰里摸了会儿，掏出十个铜钱放在她左手心。
“这点怕是不够。”桂熙说道。
“你也看到了，如今我家底都空了，就这十个铜板，再多便没了。若是不够，你先用你自己的银子罢，等我有了便还你。”
“我哪有银子？”
“年里才给过你银子，你留身上的都花完了？”
“三十两都留给我娘了。身上二两银子被山贼搜了去，如今却是一文钱也没了。大公子，你们没在山贼窝中搜到银子吗？”
白子苏盯着她，一字一顿：“还真没有。”
桂熙捏了捏这十个铜板，无奈地走了。
出了白宅，再走上几步路，桂熙便晕头转向了。宅前是一条宽阔的街道，左边望不到头，右边望不见尾。沿着街走几步，左右又是一条街，转个弯再走几步，又是另一条街道，像个棋盘似的纵横交错。桂熙也就八岁前被大人带着出来过两三次，既没走远也记不太清，如今跟个外乡人并无二致。
桂熙站在陌生的街边，觉得自己像是一尾被丢进大河的小鱼，来路茫茫，去路茫茫。头顶上天蓝云白，却无法告诉她该往哪边去，更可恶的是白子苏连哪条巷子都不曾告诉她。
不过眼前对她来说，一切都是新奇的。即便是这青灰色的街墙，也通往不可知的未来。
走着走着，记忆却似乎清晰起来。那个几岁的小女孩，左手拽着侍女的绿色的裙摆，右手里牵着另一个差不多大的小孩，小孩另一只手里举着一根小糖人。
侍女的步子不紧不慢，几岁的她们却要加快脚步才能跟上。青石板路，两边是白墙青瓦，走啊走啊，走到一户府门前，有一个穿着官袍的男人，带着几个随从，正从那边的街道走向府门。那男人看见了她，便停了下来。等她走到他跟前，那人却抱起旁边的小孩：“阿灿乖儿。”
她仰头看着那男人和那小孩说话，尴尬地拍了拍小手，又搓搓手心。那男人抱着阿灿进去了，侍女拉起她的手跟着后头，长得粉雕玉琢的阿灿越过男人的肩头看着她，她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她的父亲，在她记忆里似乎未曾抱过她，甚至很少来屋里看她和娘亲。
自己竟真的走到容府附近了。门前空空荡荡，只有一个看门的家丁站着在打瞌睡。
桂熙使劲地想她父亲的面容，却模模糊糊的记不起来，从她记事起，她看到他的次数便屈指可数。原来她的人生是缺失父亲的，当初主母要将她送给那个什么大将军，想必也是经过父亲的允许吧，或许是他的主意也说不准。
恍恍惚惚地站了好一会，桂熙拭去眼角的泪，转身离去。
一转身，眼前却静悄悄地站了一个人。桂熙抬眼一看，竟是容灿，身着淡绿袍子，面白如玉，一双漂亮的眼睛幽幽地看着她，也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的。
“阿灿。”桂熙叫了一声，想问他为何年三十夜不辞而别，却又觉得如今见到人了，不必再问。
“你怎地到京城了？”容灿问道。
“随大公子进京的。”
“我邀你来不来，偏跟着一个才刚认识的男子出来？”容灿皱起眉头，“桂姨娘来了么？”
“不曾。”
“白小公子来了么？”
“也不曾。”
“难不成你一个人随他来的？”容灿的眉头皱得更紧。
“还有别的随从。”桂熙心虚。
“如今你住哪里？”
“自然是白大公子的宅子了。”
容灿盯着她：“住回来。”
“为何？我又不是你们容家的人。”桂熙绕过容灿往前走去。
“知画。”
桂熙站住：“我不是什么知画，容公子不要再乱叫了。”
“你刚刚已经承认你娘是桂姨娘了，偏还跟我嘴硬？”
竟说漏嘴了，桂熙暗暗叫苦。如今见他好好地在京城，也便放心了。桂熙不再理他，径直走开，反正也不识路，七拐八拐，走过几条街再回头看，容灿已经不在身后了。
桂熙略松了口气，这辈子与容家没有关系了。
可是，还挺舍不得阿灿的。
这么些年，自己的亲人只有娘亲，阿灿也算。真的要舍掉他么？
桂熙来回踱了几步，回转身去，去看看他有没跟来。
转过街角，容灿正站在墙边。阳光落在他眉头，他的眉眼舒展开来：“你还是回来找我了。”
桂熙想走，脚却粘在地上。
泪珠在眼里转了几转，桂熙走上两步，微微抬头看着容灿的眼睛，低低地叫了一声：“哥哥。”
容灿一把抱住她，抱得很紧。
良久，容灿松开手，桂熙往后退了一步。容灿的眼角尚有泪痕，红着眼睛看着她。
“阿灿，”桂熙仍以旧时的称呼叫他，“不要告诉容家。”
容灿点点头：“当初你们为何离开容家？我还他们说你们死了。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以为你不在人世了。”
主母是容灿的嫡母，桂熙不方便在他面前非议她，便低下头，也不知说什么。
“不说也罢。如今既然我们兄妹相认了，哥哥便带你逛遍这京城，去吃最高级的酒楼，买最漂亮的衣裳、最好的胭脂，让你做回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回头哥哥再给你配一个最俊的才子，让我的知画妹妹过最好的日子。走，我们先去找家成衣铺，把这灰扑扑的衣衫换掉。”容灿拉起桂熙的手大步往前走去。
桂熙跟着他紧走了几步，还是停了下来。
容灿回转身看她：“怎么了？”
“阿灿，我不是千金小姐。我只是白家的一个仆人。”
“签了卖身契了么？我把它买过来，还你自由身。”
“不必了。”桂熙摇摇头，“如今这样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