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冬眠之蝉
初闻唤羽哥哥还活着的消息,宫子羽满心诧异,诧异过后胸腔被已故亲人健在人世的喜悦塞的满满的。初时快步疾走,等离了女客院落,不多时,他便跑了起来,全然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丝毫不顾忌此举是否有失他执刃的身份。
金繁在他身后紧紧地跟着他,本想要提醒他注意仪态,思虑再三还是没有说出口,选择了和他保持一样步调。
于是宫门内各处值守的侍卫,往来的仆从,来不及行礼,已见新继位的执刃大人和他的贴身绿玉侍迅疾如风的身影从身边掠过,俱惊得睁大了眼睛,等他们过去后忍不住几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医馆是宫远徵的管辖范围,他今天下午刚听从哥哥的指示亲自坐诊医馆,指示身边近卫一一核验医馆所有人员的身世背景近期动向,仔细辨别其中是否存在异常。
宫远徵将将查验五六个人,制作百草萃的药材还未来得及着手辨识,就听金复来报,尚角哥哥去后山祭拜时闻着血腥味在后山祠堂杂物间内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前少主宫唤羽。
“角公子已为少主服下保命药丸,少主情况堪忧,角公子让我传令,命后山守门侍卫即刻组织人手进入后山祠堂用担架将少主送来医馆救治,现在人应该已经出了后山山门,还请徵公子立刻安排好医师药品,做好抢救少主的准备。属下现在还要去长老堂向各位长老汇报情况就不多留了。”
金复匆匆几句透露出的信息含量之惊悚令人咂舌。
宫远徵当即停下问询之事,指挥医馆仆从对规格最高的一间治疗室重新进行整理清扫,安排几位经查证已经脱离嫌疑的医师停下手中现有事务在治疗室门口待命,他亲自去药房将可能用到的救命,解毒,疗伤,蕴养身体的丹药、粉剂、一一取出,逐一查验,确定没有问题后互送至治疗室。忙完这些他本想去后山迎接哥哥,但又想起哥哥疑虑医馆有内鬼,为防有人趁机作乱,最终还是选择留守治疗室。
后山的长老们得到消息,震惊不已,迅速带着侍卫赶至医馆,恰好与护送宫唤羽的宫尚角在医馆门口撞个正着,看着被担架抬着的浑身污垢,气息微弱,几乎看不见胸腹衣衫起伏的宫唤羽,虽然已经得知消息,长老们还是被惊到了。
花长老最是性急,宫尚角欲行礼被他一把扶住,“尚角,这是怎么回事?”
月长老,雪长老也一同将目光从生死不明的宫唤羽身上移过来,他们也有相同的疑问。
“先把少主送进去。”宫尚角嘱咐完抬着担架的侍卫,这才转过头,郑重而恭敬的向各位长老施了一礼,“诸位长老,我们还是等远徵弟弟为少主诊治后在细说吧,宫子羽应该也快到了……”
闻言各位长老不再追问,一一进了医馆,众人在医馆大厅坐定,宫远徵派人奉上茶水,他自己忙着救治宫唤羽,并未出来与长老们见礼。众人都知道事情紧急,并未有人抱怨。
前后差不多两盏茶的功夫,宫子羽带着金繁风风火火的跑进医馆。
宫子羽的到来如向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屋内沉闷压抑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子羽……”雾姬夫人第一个起身迎上去,扶住宫子羽的臂膀,眼角似有泪水将落未落。她是在长老们后面赶到的,事出突然,她在医馆坐下后,一如既往地扮演着她的柔弱妇人,一副为宫唤羽忧心不已的样子在那里坐着,搅着手帕,内心早已波涛汹涌,一直在思虑应对之法。因为宫尚角缄口不言如何找到还在人世存活着的宫唤羽,不清楚心细如发的宫尚角到底发现了什么,她只能自己在心中一遍遍思量近日的言行有无错漏,试想宫尚角可能的提问,反复推敲自己预设的答案是否能做到滴水不漏。宫子羽的到来仿佛让她找到了依靠,找到了主心骨。
“你跟宫子羽又去哪浪荡了,怎么现在才回来,还一身的脂粉味?”宫紫商随着雾姬夫人的动作起身,见雾姬夫人一把揽住宫子羽,她绕过他们凑近金繁低语,一边用眼神示意金繁长老们因为宫子羽和他私自去女客院落以致晚到很不高兴,各个都黑着脸,一边酸溜溜地在金繁身上嗅来嗅去,动手动脚,似是查看他身上是否藏了哪个小妖精的物件,实为趁机揩油。
金繁哪敢让她在长老面前放肆,再没个正形估计又要去长老院抄写家规了,赶紧钳住她的双手,把她姿势扭正,“我的大小姐,长老们都看着呢。”你想再被抓去长老院脱层皮吗?
“姨娘,唤羽哥哥怎么样了?”宫子羽顺势扶住雾姬夫人焦急询问。
“我也不清楚,我刚到没多久,还没能见到少主……”雾姬夫人边说边瞥了眼宫尚角,似有为难。
“远徵弟弟正带着一众医师为少主诊治,”顿了顿,宫尚角才接着道:“先坐下等消息吧。”
众人见他并未称呼宫子羽为执刃,心中了然。
宫门初代执刃定下家规:一,宫门不可一日无主,执刃一旦身亡,则继承人必须第一时间继位;二,如若执刃和继承人同时死亡,则必须立刻启动缺席继承。
当日执刃、少主同时陨落,宫紫商身为女子不在考虑范围,宫尚角适时不在旧尘山谷,宫远徵又尚未成年,按照祖宗规矩,符合条件继承执刃的只余宫子羽一人。
虽然众人对继任的执刃人选颇有微词,但为了尽快恢复宫门秩序,以防自乱阵脚,让外敌伺机发难,在月长老第一时间站出来表达了对宫子羽的支持后,其余长老选择了沉默顺从。
宫子羽哪里等得,“我进去看看。”说着便摆脱了雾姬夫人往里屋冲去。
“执刃!”花长老威严发声,“请坐下静候。”
闻言,宫子羽顿住脚步,转身看向屋内的一众人,雾姬夫人担忧,月长老亦是,花长老和雪长老板着脸,眼瞧着是在生气,看他的眼神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宫尚角正在品茶,面无表情,宫紫商对他不断努嘴挤眼,示意他先听话坐下。
宫子羽暗暗咬牙握紧拳头,最终选择听从长老吩咐。可是环顾一周,主座已被长老们占据,宫尚角稳稳坐在长老左侧第一个位置上,屋内只右手边第一个位置还空着。
金繁也观察到了这个问题,他欲上前理论,被宫子羽伸手拦下,宫子羽紧紧盯着宫尚角,一点点挪到右手边的位置,坐定。
宫尚角为人敏锐,自是觉察到宫子羽不善的注视,他浑不在意,在宫子羽落座后这才放下手中茶碗,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那笑容带着惯常的嘲弄之色,宫子羽看见后第一时间就想炸毛,被上方长老的咳嗽声打断,这才愤愤扭过头去,听长老有何要讲。
“尚角,现在人都到齐了,可以说了吧,你究竟是怎样发现少主的?”月长老从宫子羽进门就一直关注着他,见他和宫尚角针锋相对争执将起,立刻清嗓打断,等众人将注意力移过来后,立刻问出了大家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执刃、少主离世,我身处外地未能送他们最后一程,返回宫门后自当前去拜祭。”
宫尚角言语在理,况他现在一身月白衣衫与以往着装大相径庭,就是宫子羽跟他日常不对付,现在也是感怀他的用心的。
“行走江湖,打打杀杀,我对血腥味最是敏感。祭拜过执刃出了祠堂后,我闻到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极淡的血腥味,祠堂乃清净之地,这便有些不寻常,于是我寻着那股味道探查,没想到竟然发现了被囚禁在祠堂后院暗室的少主。”大家关注点都在宫唤羽如何被寻到,并未留意到他言语中仅提到祭拜执刃,未言祭拜宫唤羽。
只有宫紫商这个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关注点与众不同,她背过身暗暗撇嘴,宫二这个死鱼脸对气味这么敏感,自己以后来月事一定要绕着他走。
“少主被囚房间的门锁我已让人一并带回,屋子也派侍卫在门口守着,除少主外,里面其他物件并未移动,方便日后探查。”宫尚角说着向身后站着的金复示意,金复手捧托盘上前,在厅内中间站定,托盘上放着的是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依旧精致的黄铜门锁。
“这把锁是最值得追查的,它的侧面有着羽宫的标记。”宫尚角一言落下,石破天惊。金复将锁拿起,将锁上印刻的标记向众人展示。雾姬夫人笼在衣袖中捏着帕子的手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随即她反应过来,立即吃惊地和宫子羽金复他们交换眼神,俱是一副惊疑不定的样子。宫尚角用余光观察着她,无锋出来的果然都有一副好演技,只是雾姬夫人怕是安逸舒适的日子过得太久了,竟然留下如此大的破绽。
“回羽宫后,我会派人仔细检查。”宫子羽对屋内在座之人全然相信,只以为羽宫下人中混进了无锋,这会儿已在脑中思索查验之法。
宫尚角无言,算了,他现在还未经历那么多,尚需历练,有时候必须自己摔了跟头才记得疼,有自己看顾,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大的乱子。
“既然如此,这件事情我就不再插手了。”宫尚角示意金复将锁交给宫子羽。
“尚角,这……”
花长老欲阻止被宫子羽开口打断,“我已继任执刃,守护宫门族人是我之责,理应由我探查。况,这牵涉到我羽宫,我即是执刃,更是羽宫宫主,更应由我负责。”
宫子羽毕竟已是执刃,他又如此笃定坚持,即便身为长老也不好大庭广众拂了他的面子,“事关宫门安危,请执刃慎重对待。”
“必不辜负长老期许。”宫子羽眼神坚定。
金复随即捧着托盘行至宫子羽面前,对宫子羽行礼后奉上托盘,宫子羽点头,金繁立即接过托盘并对金复还礼。
事情告一段落,众人继续喝茶等候,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宫远徵走出来。
“长老,哥。”宫远徵行至厅内,先是对着长老和宫尚角恭敬施礼,轮到宫子羽和宫紫商,他只随意的对着两人拱拱手也不称呼,就算打过招呼了。
“少主如何了?”月长老率先开口。
“少主气息全无,心脏脉搏均不见搏动,身体也已冷硬……”
“你这话什么意思,唤羽哥哥还活着的消息是假的?宫尚角,你疯了,你竟敢掘坟挖尸拿已故族人的尸体做文章,我要杀了你……”听到宫唤羽没有气息宫子羽脑子几乎停止思考,不等宫远徵将话说完就激动地站了起来,怒吼着向宫尚角冲去。
“宫子羽,你个蠢货,你脖子上的脑袋只是顶着用来让人瞧的吗?你再这样说话不过脑子,我不介意出手帮它换个用得着它的主子。”宫尚角还未发火,宫远徵先一步挡在他面前,对着宫子羽反唇相讥。
“你!”宫子羽大步上前。
打架谁怕谁,宫远徵可不惯着他,迎着宫子羽往他那跨了两步,两人几乎脸贴脸,互相怒视着对方,一个咬牙切齿,一个歪嘴轻蔑嘲笑,手上也都各有动作,若不阻止,下一刻就要打起来了。
金繁有意上前为宫子羽助势,被宫尚角一个抬眼钉在原地。
“够了,你们平时蔑视家规无法无天也就算了,今日长老在场,你们竟还想公然动手?宫远徵未成年,莽撞无知,宫子羽,你身为执刃,却想对自己的家人动手,简直荒唐,还不分开!”花长老简直要被眼前的场景气炸了。
“误会,都是误会。”宫紫商赶紧笑着出来打圆场。
“哼!”宫子羽和宫远徵两人俱是不服,互相对着对方冷哼一声后,到底依着长老的话,各自转身站开了些。
“远徵,你接着说。”月长老示意此事翻篇,正事要紧,不要在这种意气之争上浪费时间。
“少主状况虽与死人无异,但经我和各位医师多方探查试验,最终确认少主应该只是服用了某种药物,陷入假死的状态而已,而且少主最后一次服药就是今日。”
“什么,假死药?辨别出来是什么药了吗?”月长老急切追问。
“冬蝉草!”宫远徵回答的异常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