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38)
淮州。
“侯爷,世子殿下出事了!”
侍卫对着华安侯拱了拱手,语气急促。
正在处理淮州政务的华安侯不甚在意地随后说道:
“可是世子又闯了什么祸事?”
侍卫继续说道:
“宫里刚刚传来消息,说是世子殿下涉嫌刺杀七殿下一事,被陛下亲自下令于大理寺关押,听候发落。”
“啪嗒”华安侯手里的毛笔掉落在桌面上,印出一片深深的墨迹。
“一派胡言,我儿怎会做的出这种事,快,备马,我要即刻回京!”
华安侯面上愠怒,脸色极沉恍若墨汁。
侍卫闻言急忙说道:
“侯爷,未得陛下宣召私自回京,可是谋反的死罪啊!”
华安侯狭长的眸子缩了缩,低低呢喃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两日后,快马抵达郢京。
“陛下,华安侯求见!”
瑾宣公公进殿禀报。
“宣。”
女皇抬了抬手,章先生便收回为她按压头部穴位的手,低着头退到了女皇身后。
华安侯穿着一袭深蓝的袍子,一路匆匆,也来得及换上官服就急忙进宫面圣。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华安侯跪拜行礼。
“平身。”
女皇微微昂首。
华安侯依旧埋着头保持拜见的姿势,语气颇为悲恸:
“陛下,微臣未得召见私自回京,已是泼天大罪,但微臣死不足惜,只是可怜我儿被冤入狱,微臣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啊!”
女皇闻言坐直了身子,将手里的奏折狠狠摔在案桌上,拔高了音量:
“冤枉?此案既有通信的凭据也有指认的人证,罪证凿凿,法不阿贵,朕多年来也是打心眼里疼爱宝华,不想这一腔爱护之心全然竟被如此糟践!
朕的小七至今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你叫朕如何容得下这么一个胆敢刺杀皇女的谋逆之徒!
看在爱卿多年以来对朝廷忠心耿耿,劳苦功高,朕就酌情赐宝华绞溢之刑,留以全尸,也算保全了几分体面。”
华安侯背脊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得抬头与女皇对视,下意识惊呼出声:
“陛下三思啊!”
女皇犀利诡谲的眼神不躲不闪,直直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华安侯。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若是爱卿平日多加管束规劝宝华,也不会闯下这等不可饶恕的错事!
罢了,朕心已决,你退下吧,明日午时大理寺就要行刑,同为人母,朕便允你今日去看望宝华一次,好生送她最后一程吧。”
女皇缓缓站起身来,凤目斜睨着瘫在下方的华安侯,周身的帝王威压恍若利刃寒冰,将华安侯高昂的脊梁寸寸击碎。
“微臣,叩谢陛下皇恩……”
华安侯浑身颤抖,一向挺拔人背脊变得蜷曲低躬,恍若被拦腰折断的雪松,瞬间苍老了十数岁,再不复以往英姿。
华安侯浑浑噩噩地走出勤政殿,身后的章先生连忙跟上,悄声说道:
“侯爷且慢,你掉了一样东西。”
说罢将手里的一个木匣子递给华安侯,朝她莞尔一笑后便福身回了殿内。
华安侯拧眉接过,步履沉重地出宫。
“侯爷,属下去七皇女府打探过了,七殿下确实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侍卫在皇宫门口等候华安侯,见人出来急忙单膝跪地抱拳回禀。
华安侯闻言脚步一顿,低眸看着怀里的木匣子,打开后里面赫然放着一张白纸,上面只写着一句话:
“物物而不物于物。”
华南侯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高墙瓦深的皇宫,眼里似有泪光闪烁,倏地笑开来:
“山止川行,风禾尽起,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当为臣子本心。”
数十年来皑皑功勋,到底是抵不过君心难测。
罢了,罢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终究是功名半纸,风雪千山呐……”
大理寺内狱。
一名蓬头垢面的女子缩在牢房的角落,神情恍惚,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宛若一头受惊的小鹿,衣衫破败脏污,但依稀可以辨认出是绣坊里顶好的云绫锦,嘴里还喃喃着:“不是我,不是我……”
“哗啦啦——”狱卒打开了门锁,侧身让华安侯进去。
宝华听见脚步声下意识双手抱头,近乎是爬着往更里面的角落缩去,惊声涰泣着:
“别过来,别过来!”
华安侯见到这番场景眼顿时目眦欲裂,眼眶赤红,大步跨进牢房里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抱住宝华不断发抖的肩膀,老泪纵横道:
“华儿,不怕,母亲来了……”
宝华挣扎的动作一顿,慢慢放下抱头的手,似是回过神来,极慢地回头望向华安侯,漂亮的眸子骤缩,发白张裂的嘴唇小幅度抖动着:
“母亲,母亲……母亲!”
宝华这些天虽在内狱饱受折磨,但是她问心无愧咬死了不肯认罪,自尊心极强的她即使被关了这许久也从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但此刻看到最为思念的亲人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一直伪装的坚强不屈在华安侯唤她名字的瞬间,被寸寸打碎,胸腔里里的诸多委屈和眼里的热泪宛如洪水般倾泄而出。
“我儿,你受委屈了,母亲来接你回家!”
华安侯轻轻抚着宝华的后背,眼里的心疼仿佛凝成了实质,一滴又一滴的清泪滴落在浑浊的地面上,融进尘土里。
宝华哭得抽抽噎噎,满脸泪痕,声音极抖,“母亲,孩儿没有派人刺杀七皇女,孩儿真的没有……”
华安侯抬手擦去宝华脸上的泪迹和灰尘,温柔地小声说道:
“母亲知晓,华儿你是个好孩子,所有的母亲都知晓,是母亲的不是,一朝功成,功高震主,引得陛下忌惮,不怪你。”
宝华涰泣的动作一顿,眼里满是不可思议,“是,是陛下的手笔!”
然后她放开华安侯的手,埋首跪在华安侯的膝前,哽咽道:
“母亲,陛下既出手便没有转圜的余地,孩儿万万不愿连累母亲,原谅女儿不孝,以后不能伺候你终老了,下辈子定当结草衔环,以报母亲多年来养育之恩!”
华安侯闻言连忙扶起宝华,略显疲态的脸上勾起一抹苦笑:
“傻孩子,浑说什么胡话,母亲既来看你,心中是已经有主意的,地上凉,你快快起来!”
宝华哭得直打嗝,抬头泪光朦胧间瞥见华安侯花白的半头银发,心脏骤痛,“母亲,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华安侯将宝华搂紧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
“我的乖宝儿,不哭不哭,一切有母亲在……”
日光渐颓,宫门下钥之际。
一名身穿直襟深紫官袍的女子,自皇宫大门处便掀开衣袍跪下地上,取下乌纱帽,料峭的秋风将她的银发吹散在空中,埋头叩首,一步一跪,声声泣泪:
“天恩浩荡,微臣苏华权愿上交兵权 ,解甲归田,只求陛下开恩,留我儿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