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8章隔岸观火（1）
慕少琛看着院子里散落一地的箭矢和投壶，不知不觉思绪又飘回自己上决明山前的事。
其实那些事他习武几年后便很少去想了，一方面是因为上了决明山一门心思都扎到武学里。另一方面则是因着一些原因，他同念卿哥哥极少能再见面，哥哥又刻意避免同他谈起念卿，他自己因为念卿的疏远也不敢再多做回忆，慢慢的，小时候那些记忆就淡了许多。
很多事他本以为自己早已忘得干净，可没想到自从碰到杜川之后，竟莫名的想起许多来。
他记得，念卿从小就是在他家里长的，从他能记事时开始，念卿便同兄长同吃同睡、形影不离。念卿同兄长感情极好，两人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谈不完的理想。念卿同兄长一样的聪明，甚至比兄长更为机灵，他总说他长大了要做兄长的左膀右臂、要帮兄长实现他所有的梦想。他还总说他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他让兄长不必害怕任何事，他说他即是兄长的矛也是兄长的盾，他会为兄长披荆斩棘、扫平一切阻碍。
小时候的慕少琛并不懂这些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念卿哥哥对兄长很好很好，好到让受尽宠爱的他都感到嫉妒、好到他想把他从兄长身边抢过来。
若不是为了两位哥哥，他一定不会离开他们跑去决明山习武。上山之后，他特别特别想念他们，有时候实在熬不住了，他便学着以前念卿哥哥的招数去磨师父。可因为他没有念卿那么聪明，他虽然使尽了浑身解数去调皮捣蛋，师父却仍是不为所动。
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两位哥哥了，却没想到，一年多以后，念卿哥哥居然也来到了决明山，还教他怎么习武才能学得更快。那些日子，他也终于可以同念卿同食同睡、念卿的眼里和身边也终于只剩下他一人。他天真的以为，念卿哥哥终于变成了他的，他会一直陪着他在决明山习武。
他甚至幻想，如果念卿能一直陪着他，之后哪怕让他一辈子呆在决明山不回去、让他再也见不到兄长，他也愿意。
只是可惜，那些时光就像美梦一场，两年后，念卿便突然从决明山消失。他又哭又闹的吵了半年，后来兄长和舅舅来看他，他才知道，原来念卿是想念兄长了，所以才会一个人连夜跑回了家里。
想到这，慕少琛忍不住苦涩一笑，抿了一口茶自嘲道：
“便是回去，又何需急得连等我告个别也不肯？”
念卿的不告而别一直是慕少琛深埋在心底的一根刺。小时候他其实是气他的，气他眼里心里只有兄长、气他不告而别、气他虽是疼他宠他可仍是老爱欺负他弄哭他、气他把心底最好最重要的位置都给了兄长而不是给他们最宠的自己、气他太大方什么都给了兄长却又太小气，给了兄长的东西连半点也不舍得再分给他
这些气他堵在心底好几年，一开始他还幻想着有一天念卿能自己发现，然后像过去每一次他耍赖哭闹之后一样，主动过来找他、哄他、跟他道歉。可一连好几年过去，念卿都没有再出现在他眼前，每年兄长来看他，他竟一次也没有跟来。
刚开始他还怕他之所以没有来，是因为他已经趁着他不在，偷偷离开了家。可等再过几年他也可以回家了，他才再也没法欺骗自己。
念卿并不是离开了，念卿也并没有失去自由，念卿更不是想见却不敢见他。他只是没有那么想他、他只是不想去见他，仅此而已。
回到家，等他终于鼓起勇气跑到顾府去找八年未见的念卿，他才发现，多年的分离，不但让念卿的样貌变得令他陌生，连他们之间的关系都变得客气疏离。慕少琛离开的那些年，他不知道念卿和兄长究竟发生了什么。念卿离开了家里回到了他自己的家，而且好似变了个人；兄长也好似变了个人，曾经形影不离的两人，一前一后的距离和毕恭毕敬的态度，让他看得分外扎眼。
小时候那个自信骄傲、意气风发又古灵精怪的念卿哥哥，好似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突然就消失在了某处，然后困在了他模糊的记忆里，再也寻不着了。
再长大些，他终于隐隐约约知晓了当初念卿和兄长之间的感情是什么，自己心中的嫉妒又是什么。只是，这一切都好似错过了时节终是不能再开的花，就这样被他一个人暗暗葬在了泥里，再也见不得光。
“抱歉少安，让你久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川有些着急的快步走来，脸上堆着歉意的笑。
慕少琛被杜川的声音拉回心神，他无声的看向面前的杜川，心下终于明白为何他今日会如此的不对劲。
原来是因为此人卸下了伪装，与记忆中的念卿太像。
是他，扰乱了他的心神和记忆。
明白过来的慕少琛不高兴的皱起了眉头，心中顿生一股无名火。
他好不容易花了几年时间消化掉那些惊世骇俗的发现，也好不容易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愫统统埋藏好、决心就这么糊糊涂涂又简简单单的过完一辈子。可如今，却被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乱翻一通，又将那些都快腐烂发臭的东西翻了出来。
这样的事、这样的人，叫他怎能不生气？于他而言，这简直就是一种冒犯！
“怎么了？”
杜川走到慕少琛跟前，见他面色难看，还以为他等久生气了，便弯腰靠近想去哄，没想到却被慕少琛一挥手险些打到他脸上。
慕少琛穿的是紧袖的衣服，好在他用力挥手的时候没有长袖甩到杜川，只是他这一挥太过突然、杜川也是险险躲过，他用来扎袖口的袖绳还是扫到了杜川的脸。
杜川感觉脸上有些微辣，被扫到的地方瞬间红了一条。慕少琛抬头看到那条红痕，有些意外和自责，他张口想道歉，可又说不出一句话来，而后便更火大了。
杜川这人，弱不禁风又笨手笨脚，轻轻一碰都能伤着，玉雕的人儿都没他金贵，真是麻烦死了！
原先的火还没处消，自己无意间又伤了他让自己添了新火，慕少琛烦躁的站了起来，没好气道：
“杜公子，敢问你是不是真的知道徐傲在哪里？”
杜川被突然这么火大的慕少琛吓了一跳，又见真的生气时慕少琛给人的压迫感居然不小，于是微微有些被震慑到的咽了咽口水，不自觉的小退了半步道；
“当然知道。”
“那现在可否带我去了？”
“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先用晚膳，晚膳”
“不必了。你若不方便，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自己去。”
“啊？那个，他躲的地方不好找也说不清楚，还是我亲自带你去吧。”
“那便有劳杜公子，请！”
慕少琛说罢，便强势的做出请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杜川。
杜川看着态度强硬的慕少琛，也不知他吃错了什么药，怎的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看慕少琛这样子，杜川也不敢再胡乱糊弄，他在心底权衡了下，最后只好无奈道：
“好吧。但还请你再稍等片刻，容我换身衣服就来。”
慕少琛皱着眉微睁大了些眼睛瞪他，一脸写着：你是姑娘家吗？出门还要专门换衣裳？！怎么这么麻烦！
杜川看着他的表情，怕怕的咽了口口水，然后赶紧转身跑向自己的卧室，一边跑一边喊：
“我们是要去突袭人的，我穿得这么白，晚上太显眼了！”
杜川进卧室磨蹭了半炷香，在慕少琛即将等得不耐烦要踢掉屏风时，他才终于换了一身黑色长袍出来。慕少琛看了看他身上明显大得过分的长袍，他那身子在长袍里空荡荡的，明显就不合身。
“你确定要穿这件？”
“不好看吗？”
杜川故意张开双臂转了一圈，慕少琛气得翻了个白眼道：
“为什么不换夜行衣？你穿成这样，怎么去抓人？”
“夜行衣不好看。再说，又不是我要抓人，我只是带你去而已。”
慕少琛气结。见自己说不过杜川，又不想再浪费时间让他去换衣服，慕少琛只好转身先行向门外快步走去。他身后的杜川一脸得逞的扭了扭头，拿着扇子跟了上去。
两人出杜府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杜川给他们各自备了一匹马，慕少琛想抓紧时间快马加鞭，可偏偏杜川骑马的技术太烂，骑了马非但没有比走路更快，反而被惊慌的马带着一通乱跑，还险些从马上摔了下来。从城内到城郊一段不算长的距离，硬是被他又耽误了半个时辰。
到了城郊据说是徐傲藏身的荒山，因为上山不好骑马，他们只好弃了马开始步行。可此时杜川带着慕少琛，又因为旁的比如衣袍被勾住走不了啊、衣袍太长走路滑倒啊、衣袍不便走不快啊、天太黑走错方向啊之类的原因，硬是又磨蹭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没到徐傲的藏身处。
眼见着月亮已经开始西沉，慕少琛怕过了今晚徐傲又跑了，便干脆揽着杜川的腰飞了起来，打算直接轻功带他上山。
可慕少琛就着杜川的指示，好不容易运气带他飞到了一处“隐蔽点”，找了一通，却仍是没有看到有人藏身的痕迹。慕少琛已觉有些疲乏，干脆带着杜川飞到崖边一块巨石上，然后坐下问道：
“杜川，你是不是在耍我？徐傲当真藏在这山里？”
杜川笑嘻嘻的，殷勤的拿自己的扇子给已经累得一头汗的慕少琛扇风道：
“千真万确，绝没骗你。”
“你是怎么知道他在这的？”
“这还不简单？派人盯着那些江湖人，最后江湖人找得最多的地方自然就是徐傲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呗。”
慕少琛盯着他看了会，轻哼一声道：
“你又在骗我。”
杜川微微一愣，然后略收起笑容道：
“我并未骗你，你怎的总不信我？”
见杜川又戴上面具不肯坦诚相见，慕少琛不知为何心底居然松了口气，好似只有如此，他面对这人时反倒更觉轻松些。
“你和行脚帮有什么关系？”
“嗯？行脚帮？你怀疑我是行脚帮的人？”
“不然呢？你出现的时间地点都是如此的巧合，除了是你引我上万剑山庄、引我找徐傲，我真的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更合适的解释。”
杜川听罢爽朗一笑，走近他身边微倾下身道：
“我为何要引你上万剑山庄？我与那万剑山庄有何关联？而你”
杜川一边说着，一边又贴向慕少琛，一点点逼近他的脸道：
“又究竟是何身份，竟能让我或者行脚帮，专门设局引你上万剑山庄？”
杜川一点点逼近，慕少琛则一点点向后仰去，待他避无可避时，他看着杜川的眼睛，那双总爱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此时正冷冷的注视着他，好似要将他剥光了看个清楚似的。
原先还比较肯定的慕少琛，因着杜川的眼神和逼问，不禁又疑惑起来。
他试探过杜川，此人确实内里察觉不出半点真气。他下盘虚浮、双手无力也无茧，确实是个没练过功夫又娇生惯养的公子。他和万剑山庄，除了杜老爷那一层，应该也确实没有别的联系了。
而慕少琛从小到大，除了家里和决明山，此次下山可谓是他第一次与外界有了联系，因而能知道他身份的人，除了他家里的人和师父小师叔外，他想不出还会有谁。
难道行脚帮引他上山真的只是巧合？他们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而最终是不是他去的万剑山庄也并不重要？
慕少琛疑惑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杜川，疑虑更深了。
看着又不觉将一切显于脸上的慕少琛，杜川满意的拉开了距离，然后站直身微歪点头可爱的看他道：
“莫少侠，你能不能不要总把我想得如此复杂？我说了呀，我只是被困在这樊城里太久被闷坏了，所以喜欢凑点江湖的热闹。要说我与行脚帮有什么关系，那自然是我是他们的常客、是他们的大金主呗。”
听到杜川的话，慕少琛又问道：
“徐傲的住处是你花钱问的行脚帮？”
“不然呢？”
杜川憋着笑，一双桃花眼在月光下亮晶晶的望着他。
被杜川这么看着，慕少琛有种搞了乌龙被人笑话的错觉，于是有些尴尬的收回目光撇过头去。
“你不是说行脚帮有自己的规矩，一些重要的消息只挑特定的买主吗？”
“没错啊，所以若不是以你的名号，我又怎么买得到？”
“我的名号？”
“你忘啦，前两日可是你亲自带我去见的红莲长老，那之后我们还一起逛街吃饭听书，整整黏在一起一天一夜。红莲长老对你我印象这么深，我去见她说是代你买的消息，她又怎会不卖给我呢？”
“你利用我？！”
听罢，慕少琛生气的站起来向他跨近一步，脸上已是带上了怒容。
杜川笑着退了半步，无辜道：
“如何是利用呢？你整日只知道跑到街上乱逛乱听些有的没的，找消息也不懂找个正经门道，我只好帮帮你呗。”
“你还跟踪我？！！”
“哪里的话。樊城就那么点大，我一个终日无所事事只会寻欢作乐的纨绔子弟，天天在街上耍玩，偶尔见到你一次两次，也不奇怪。”
又被杜川解释得天衣无缝，慕少琛看着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明知这人说的肯定不全是真话，可就是找不出破绽来。
慕少琛正觉自己说不过杜川，不想再和他口舌之争，又忽见山间隐隐有着不少火光和声响。于是他对杜川比了个“嘘”之后，再走到边上去看个仔细。
待慕少琛确定那里有一队人正在着急上山后，他转回身对杜川说道：
“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跑。”
他说完刚想轻功飞去一探究竟，杜川便害怕的伸出双手紧紧拽着他的手臂道：
“你别丢下我！”
慕少琛回身看了看那双正微微发着抖拽着自己的手，再看了看已经吓得有些面容失色的杜川，心想这深山野林又是大晚上的，丢他一个人在这里确实有些危险，便抽出手臂靠向他，一手揽住他的细腰，又将他带着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