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展心机吃茶邀思源
如今白日长，现下外头暮霭沉沉，姚黄忐忑用完晚膳，一问时辰才刚过戌时。
今次刚在咸福宫偶遇皇帝，晚膳就得赵渊赏菜，姚黄忖摸或与宜妃有关，想是她在皇帝跟前说了自己不少好话，念着新官上任头一日，侧面鼓励一下也是好的。
一时众人尽数退出去，姚黄捧着一只新建盏出神，日前内务府为表孝敬，特意送来一套乌金建盏，盏色绀黑釉肥，零星可见少许兔毫，以当前工艺来说，已属难得的精品了。
姚黄本不懂这些，黑黢黢一只无甚稀奇，倒是四海见多识广，知道这套茶具贵重，给她普及了一嘴。
“既是韩总管的心意，总不好白放着。”
姚黄感慨当权就是好啊，肉眼可见地提高生活质量，她以往哪里用过这么好的茶具，难怪娴妃宁可顶着骂名也要硬接阖宫整顿的差事。
闲闲吃过一盏茶，四海回话车驾已齐备。
她思忖良久，还是该往乾清宫去谢恩，免得让人误会她恃宠生娇。
嫔位标配二人肩舆一乘，姚黄彻底告别出行基本靠走的悲惨日子。
乾清宫台矶上，她才禀明来意，顾寅便引其往西暖阁去，似乎早知道她要来，笑眯眯低声提醒：“敏主子来得可真是时候，敬事房于酉前脚刚走……”
姚黄看人一目，搭着他手迈进门槛前，冲招儿使个眼色，顺手一小块银锭子就塞在了顾寅手心里。
“妾来谢皇上的赏，这一顿进得忒香，明儿早起都不用吃早膳了。”
姚黄福了个礼，她和皇帝相处终于少了几分拘谨，再不用程序化的先行礼问安后才敢开口说话了。
赵渊盘腿坐在暖炕上，见姚黄过来，招手让她近前来，因见人说进膳，就着话头问：“咱们祖上讲究不时不食，用膳得按时按点，你办差专注是一回事，勤保养也是要紧事，”
姚黄斜签着坐在赵渊身侧，皇帝言语中的敲打她听懂了，这回不单是赏膳，也是暗里打探她办事的利索程度，诚如赵渊所言，若是一味蛮干，倒得不偿失。
“皇上说的是，妾记下了，再没有下回了。”
她略垂头盯着地面绒毯上的如意云纹，面上泛起一抹绯红，双手交叠在膝盖上，身子往赵渊一侧轻靠了靠。
“告诉你这些，是不教你把自个儿给带累了，宫里事情千头万绪，每日少说一二十件，没一件小事，就需要你这么个周全性子，皇后身子弱，你要替她多担一些。”
姚黄点颔，想着自入宫来素日亦多赖杨后关怀照顾，往后难免要更勤谨上心，不由点头幅度也大了几分，端的一副憨傻情态。
赵渊按着她肩膀转过身，双手仍搭在她肩上，深邃眸子直直盯着姚黄，视线相触下，他指腹用力一拨，忽拢了人在怀。
姚黄冷不丁贴近皇帝，顿了一瞬，试探着双手回抱赵渊，将头小心翼翼埋在其颈窝，她快不敢呼吸了。
“朕瞧你闭气时间倒久……”赵渊闷声道。
姚黄嘤咛低应，她纯属下意识不敢喘气，闻得此言，双手往下摩挲，拢在赵渊腰间，略一仰头，眼睛盯着他下巴，换了个姿势仍倚在人怀里。她最爱闻皇帝身上那股独特的龙涎香，乃微阖眼深吸一口气，缓慢吐息。
赵渊打横抱起姚黄往内室走，在她耳边低问：“白天忙了一日，晚上可有力气，嗯？”
姚黄攀上他脖颈，飞快啄其耳垂，紧贴着娇软道：“皇上赏的菜好……”
一室旖旎。
翌日早起，姚黄神清气爽，用过早膳，照例又往前头贵妃处请了安，方打发四海去传曹贵人过长春宫说话。
“妾曹氏请敏嫔娘娘安，娘娘万福。”
曹思源低眉顺眼地请安，她来得到快，姚黄这一盏白毫银针才刚出了一遍色，尚不及入口，人就来了。
待曹氏行过礼，姚黄抬手招呼她软榻一侧落座，目光来回将人打量一番，偏首一笑：“曹姐姐整日忙着照顾公主，与我们都不来往了。”起手奠定聊天基调，这一声“姐姐”坐实姚黄一片真心为着曹氏。
“妾惶恐，娘娘如今是敏嫔，又有协理之权，妾怎敢托大，”曹思源眉头一动，敛眸侧向姚黄，恭敬至极。
她心有旁骛，为着苏州大水一事，她这几日都没睡好，连张双宜那个脑子都瞧出事有蹊跷，只怕姚黄也早起了疑心，挖好坑单等着她往里跳吧，是以她心虚得不敢正眼看姚黄，外表看来也是一副谦卑模样。
“上月里姐姐还说咱们姊妹间莫要生分了，怎得今日就叫我娘娘了， ”姚黄一壁捣腾白毫银针，一壁与人闲话家常，她不着急，今日最要紧就是把挪宫面谈这事了了，茶又出了一遍色，“姐姐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倒叫我不好开口了……”
“妹妹有话尽管吩咐，妾无一不应。”曹思源也不傻，若敏嫔实在介意，只好在称呼上二人各论各的了。
“姐姐将公主带回去养也有些时日了，一切可还都好，若有甚么缺的，我如今好赖能帮衬一把，姐姐不要见外，只管提就是。”
“蒙娘娘牵挂，一切都好。”
曹思源像一块钢板，水泼不进。
上回与曹氏叙话还是张双宜产后，姚黄明显感受到两次的差别，宜妃说的高处不胜寒，或许就是当下的写照。
“荣嫔的挪宫人选定了曹姐姐，我已得了信儿替姐姐归置……”姚黄刻意一顿，她仔细端详曹氏，见其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唇角勾起一个笑，说了下半句，“即日起，姐姐拾掇拾掇搬去承乾宫罢。”姚黄边说，边低头摆弄着茶盏，如今是沸水冲泡第三次，茶汤即将变黄。
“妹妹可是说岔了罢，不是翊坤宫，竟是——”曹思源面色惨白，眼底闪过一丝凄苦，勉强狠把住炕桌一角定下心神，眼角带泪，“竟是要我挪去承乾宫？！”
“贵人没听错，是承乾宫，娴妃娘娘的住处。”
娴妃娘娘。
这四个字如同晴空霹雳，曹思源几乎背过气去，她双眼迷离，嘴唇止不住地哆嗦，双手覆上心口，身体微蜷，茫然失措地呆坐着，像个泥塑木雕一般。
“这茶叫白毫银针，三次出色，有退热降火之效。”姚黄将建盏推至其手边，斜睨她一目，乃慢条斯理自饮一杯。
若是以前，姚黄会觉着曹思源可怜，可眼下她只觉造化弄人。人生际遇本就如此，哪来那么多岁月静好，只不过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人替你背负这一方苦楚罢了。
上回与宜妃闲聊，说起挪进承乾宫，三份真心七分玩笑，不想竟一语成谶，看来，她越来越会揣摩上位心思了。
“妾知道了，多谢娘娘告知。”曹思源喃喃道，她凄惶之状像极了暴雨过后被摧残吹打的残叶，无声地宣泄着内心的无助。
“其实，贵人大可不必这般失态，承乾宫也不是洪水猛兽，娴妃对公主的好我们也瞧在眼里，能搬过去同住，多一人心疼公主，你也轻松，落在娴妃眼里，贵人也是个懂得投桃报李的人。”
“再者，我如今也照管些事，单冲着昔日同属贵妃座下的情分，本宫也会尽力帮着姐姐。”
曹思源无助地望向姚黄，泪早已干在眼中，她怔怔点了点头。
储秀宫门下，张双宜刚闪身进院，正瞧见曹思源失魂落魄游荡回来，她一早听金桂说姚黄叫了其去，拽住人问：“打量你离了我这地儿还得了好去处，欢喜疯了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