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乃路，亦局
渡船顺流而下，船夫身披蓑衣，静坐船头，任风雨飘摇自巍然不动。
舱内两人瑟瑟发抖，还好包袱没被打湿，换了一套干爽衣服方才安心躺下。
“该死，”沐炎猛然坐起来，懊恼道：“家主给我的凭信还在那套衣衫内！”
沐凡愕然，“凭信？什么凭信？”
“到了藏龙郡会有大用的，”沐炎心急火燎地扯起那身湿衣，果然从夹层内掏出一封凭信，却沾染了大片雨水。
“呼，还好，”沐炎轻缓一口气，拭去纸上雨水，将其放在自己包袱上，“明天应该就晾干了。”
看到是封普通模样凭信，沐凡顿感无趣，不多时便枕着手臂沉沉睡去。
渡船轻摇，两人就这样挤在狭小舱中度过了一个飘泊而又安详的夜晚。
次日清晨，江岸阵阵鸟鸣将沐凡惊醒。他揉了揉眼睛，身侧沐炎尚在呼呼大睡，而那位船夫仍静坐船头，似是一夜未眠。
沐凡将头探出船舱，江上雨霁，雾意迷离。天端灿阳半露，一缕曦光暖山，云层金染。
“一犁春雨泻虹，沧海飞尘云清。雾上孤鸿，徒钓江山影。”
船夫蓦然清声吟诵，旁若无人。
“好，好词！”沐凡闻声不由连连赞叹。
“嗯？”船夫惊讶侧首，显然不知沐凡早已醒来。
而此时沐凡心中也颇为诧异，昨日雨雾交加，另有斗笠遮掩，两人不曾注意船夫相貌，皆以为是位老者。如今一看竟是如此年轻，眼中虽颇有些沧桑，然据其面容推断也不过三十出头。
船夫朗笑一声，继而好奇问道：“不知小兄弟可否知道此词好在何处？”
“略知一二。”
“哦？”
“前二句写此时此地之景，极美，却并无深意；然后二句表景实理，人似孤鸿虽有江山之志却置身重重迷雾中，劳碌一生，也只能捞得些许泡影而已。此乃路，亦是局，意境远甚。”沐凡娓娓浅笑道。
“以晚辈之见，先生寄身江上，文才早不是这汤汤玉虹水可载、可限。”
“呵呵，”船夫摇头一笑，“何来文才？不过前人之语拼凑所得罢了。”
“你方才讲，此乃路，亦是局。那该如何破局？”船夫忽而认真问道。
“额……”沐凡一时语凝，这种毫无厘头的问题他怎会知道答案。
“沐凡，”舱内沐炎陡然坐起身，双眼朦胧，“你们在说些什么啊？”
见状船夫方才收回目光，继而呆坐一言不发。
沐凡心中讪笑一声，好在有人解围，否则倒显得自己滥竽充数了……
又是半日顺江漂流，待到午刻，船夫起身摇浆击水，显然是到过江之时了。
沐凡二人坐在船尾，遥望江南，激动之中又夹杂一丝惆怅。
“此一别，不知归期。”沐炎左手搭在沐凡肩上，垂眸一声苦笑。
不过半个时辰，渡船稳稳泊在岸边。
二人一步踏上江北土地，只觉腿脚莫名疲软。
“小兄弟，二十两银子。”
“川资奉上。”沐凡掏出银子掷与船夫。
渡船悠悠驶离，沐炎却静立原地，如鹰双眸一刻不眨直至渡船驶出视线，江面苍然无物。
“你在看什么？”沐凡满心疑惑。
“没什么，”沐炎咧嘴一笑，“走吧，是我太多疑了。”
……
天明云暗，江北林蜒。
两日来，沐凡二人一直穿梭在荒山老林间，不见人烟，藏龙郡内最近的一座城池名唤“玄遥”，距此尚有百余里地。
傍晚时分，满头大汗的两人终是停下脚步。
“得了，估计走不到玄遥城这对脚就废了。”沐凡累得一屁股坐在树根旁，却被石头硌得连连叫痛。此刻他倒是开始怀疑张贼究竟是抱着什么目的才要绕路而行……
沐炎站在一旁，盯着地图研究片刻后，忽然迟疑道：“那个……沐凡，我们貌似走错路了……”
“什么？”沐凡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然而望见对方脸上的讪笑顿时心底一凉。
“怎么会走错呢？”沐凡慌忙凑至其身旁，却尬尴想起自己对地图一窍不通。
“你看，”沐炎指向地图上一处地名，继续讲道：“地图所示藏龙郡南并无高山旷谷，但这一路上我却发觉地势越来越低，我们似乎在走入一座巨大的山谷。”
“巨大的山谷？”沐凡喃喃一声，只觉后背生寒。
两人呆立之时一只冰凉手掌蓦然搭上沐凡肩膀——
“喂！”
“鬼啊！！”
两人瞬间瘫倒在地，然而定睛一看却是一名女孩儿站在身前。
女孩儿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眸眼灵动，肤色白皙，身着简朴猎服，左手提弓，右手掐兔，后背携有箭筒。
沐凡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措。
“呵呵，你们怎么如此胆小啊？”女孩儿古灵精怪，竟俯身将地上二人拽起，其身上隐约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桃花香甜。
“咳咳，”沐炎望见女孩儿那好奇眼眸更觉羞愧难当，只得干咳一声正色道：“小妹妹，你怎么走路悄无声息的？”
闻言女孩儿又是捂嘴偷笑，眸弯似月，而后扬起手中肥兔得意道：“走路声音大，怎么抓得住兔子呢？”
“而且我本来就是为了吓唬你们的！”
听闻这一问一答，原本同样尴尬的沐凡此刻却有些忍俊不禁。
“算了，你们玩儿吧，我要回去做饭了。”女孩儿似是意兴阑珊，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沐炎在沐凡愕然目光中追上女孩儿，讪笑一声问道：“小妹妹，你家是在一处村落中吗？”
“是啊，怎么了？”
“那，你们村中有无空闲房子？”
“哦——我懂了！”女孩儿陡然止步，“你们是要借宿吧？”
“对对，”沐炎欣喜道，在这荒山老林想找处人烟可谓天方夜谭，如今抓到救命稻草，且是一位可爱的姑娘，他自是不在乎什么姿态卑微了。
“来我家吧！我家房子多，就我与爷爷、哥哥住，只要你们帮我哥哥下地干活就行。”
“到时你们可别喊累哦！”
一路上沐凡二人静静倾听少女口中那些人，那座村，那片桃林的故事。
夜幕铺洒林间，月牙弯弯，星辰跃在少女眸间，善良活泼宛若天使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