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昨晚这么一折腾,谭柘第二天也没能起来。出房门时,正巧碰上梁洛河,他有些意外地看了眼手表,道:“你也夜猫子?”
谭柘摇了摇头:“是真累到了。”
他把西装外套搭在肩上,那双平日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里还带着一股晨起的朦胧,敛去几分凌厉,显得整个人更为柔和。他边走边打了个哈欠,极为随意。
“你平时都睡得很晚吗?”
梁洛河懒散道:“没算过时间。”
他绅士的替谭柘拦着电梯门,直到进来后才默默松下手。谭柘意识到,这人骨子里带着几分修养,因而细微之处极易令人动容,可他自己却好似习以为常。
电梯降至餐厅,他大步流星,谭柘只能小跑着跟在身后,他这才注意到,她穿了件白色的海马毛衣连身裙,蜷在身旁像只小兔子似的。
她身量不矮,或许是他太高,才显得格外娇小,又或许是她太瘦,浑身上下没几两肉。
两人坐在窗边的位置,抬眼望下去,白茫茫一片。所谓雪海,不过如此。若不是08年浙江经历一场暴雪,她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见过这样堆叠而起的雪景。对于华东,地上能积雪已是不易。童年时期期盼的雪花大多伴着雨丝而下,还没见着影儿,早已融化成水珠,更遑论积雪。
于是,北方叫落雪,南方叫雨夹雪。
桌子很宽敞,两人面对面坐着显得有些遥远,他扔了本菜单过来,道:“自己捡喜欢的点。”
谭柘翻开菜谱,菜品贵得离谱。本就为垫付房钱的事耿耿于怀,更不好意思叫他破费,随手点了几个低价菜,说自己爱吃。
他笑了笑,道:“口味挺素啊?”
“南方人都淡口。”
梁洛河胃口很好,点了盘法式煎羊排做主菜。见她吃的素,体贴地切了块放在盘子里,道:“味道不错,尝尝。”
谭柘望着窗外的积雪,眉头紧锁,语气担忧地问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航班?”
梁洛河随意的抬眸,朝窗外瞥了一眼,道:“急着回去?”
谭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没有急事,可游子归家心切,不是人之常情么?”
他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语气懒懒的,道:“是么?”
他开始认真打量面前的女子,至少,在他的圈子里,这样念家的人不多。女人的社交内容,不过是新买的爱马仕、顶奢高定礼服……一年四季里,总是想着法儿到处旅游,就为了离几声唠叨远些。
他也没有回家的习惯,外头浪荡久了,习惯四处为家。
她没有化妆,呈现出原本白皙的肤色。眉眼长得干净,窄窄的内眦仿佛掩藏着欲语还休的故事。鼻子小巧秀致,有点混血儿般的挺拔,两颊还带着微微的丰盈感,无疑是青春的象征。若说唯一的不足,未过于有些浅淡柔软的眉毛。不过,他不记得在哪里听过,眉毛淡薄的女人性格温和,少有冲动之举,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股美丽是无疑的,却总令人觉得,她身上带着一股脆弱感,可以使人冲动的妄图化身一名修补艺术品的名家,一笔一划,小心翼翼的呵护、修复,呈现出原本遗世独立的模样。
梁洛河道:“你回哪儿来着?”
“浙江,杭州。”她细致地补充了一句。
“哦。”
“估摸着这两天就有航班了,你瞧外头,雪已经停了。”
谭柘不明所以:“可地上积这么厚?”
“清一清不就得了。”
“这么容易么?”在谭柘的印象里,南方土地上的积雪,是足以使学校放假、企业停工的……
“不然呢?”
不然呢?她说不出来。
梁洛河问道:“下午什么打算?”
她摇头,没什么打算。
“一直窝房里,也不嫌闷得慌?”
谭柘继续摇头:“不啊。我接了几个报社的外包,平时空了就替他们写写稿子。”
“你倒是挺忙。”他说这话时,语气里满是揶揄。“下午就别写了,这酒店有个环幕电影厅,一起去玩玩。”
“你喜欢看电影?”
“不喜欢。”
“那为什么还去啊?”
“太无聊。”
谭柘无奈。
被暴雪封住了归途,仅存下寥寥无几的室内活动,于是,两人还是去看了电影。
影厅不大,但座椅同外面的电影院不太一样,是很舒适宽敞的圆形沙发,面前还配有茶几,比外头惬意的多。电影屏幕上正在播放一部很老的外国爱情片,身后隐隐传来女子感怀的哭声。谭柘不太感兴趣,一口接一口吃着赠送的果盘。显然,梁洛河更不感兴趣,他用三根手指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盯着屏幕发呆。
两个人的座椅挨得很近,黑暗中,她能清晰感受到他呼吸的节奏,缓慢而绵长,一声接着一声,不知为何,竟有种说不出的暧昧。
她自觉想多,伸手想要寻水,却在黑暗中抚上一条温暖的臂膀,出乎意料的结实。
立即如同受了惊吓的猫咪,倏的将手伸回,僵硬的坐在椅上,再不敢乱动。
梁洛河替她递了瓶水来,没发话。
她伸手接过,拧开瓶口,轻抿了一口。
许久,她感受到身旁人姿势的异动,直凑到她耳边来,却在一瞬间停止了动作。等了片刻,才发话道:“你说这女的,怎么就看不透这段情呢。”
谭柘胡言乱语道:“看透了就没法演了。”
“是么?”他轻笑,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
电影快结束时,谭柘收到一条信息,来自航空公司。提醒她,飞机已经另外制定了起飞时间,请她在规定的时间内登机,或提前办理改签手续。
她轻轻地在黑暗中开口:“喂。”突然意识到,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的航班有消息了,今晚七点。”
“是么。”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三点零七,时间还算充裕。
“那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了,不陪你了。”
刚站起身,就被一股力道拉回了座椅,谭柘的右臂被紧紧箍住,眼神里充满着惊慌。
梁洛河却一脸平静,好似拉她的人并不是他一样,不急不缓道:“别急,来得及,看完再去。”
于是一直等到电影结束,灯光重新亮起的那刻,他才缓缓站起身来。
剩下的时间里,谭柘一直担心他会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但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得很平静。她随着他的步伐一直回到房门前,刷开熟悉的大门用力合上,才得到一瞬间的喘息。
太奇怪了。
天下不会有免费的午餐,她总怀疑这一切,早在暗中明码标价,而筹码是什么,不得而知。
那个人言行举止都在分寸之间,就连偶尔的逾矩也并非明目张胆的暧昧不清,惺惺作态也好,曲意逢迎也好,找不到指责的当口,只能将一切情绪发酵的愈发酸臭。
门被敲响,谭柘开门,还是他。
他问道:“收拾好没有,我送你过去。”
谭柘摇了摇头,他以为是没有收拾好的意思,转身准备回房,却被女子轻柔的嗓音叫住:“慢着。”这一声,是干脆利落的。
“我的意思是,不用再麻烦你了,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并不远,不是吗?”
他又笑了,他总是习惯以笑意掩饰情绪,但他不知道的是,每一次的笑都分明那样冷淡,只愈发显示薄情。
“是不远,但这里没有公共交通,天很冷。”
“这一回,谢谢你了,但真的不用再麻烦了。”
她的语气那样坚定,透露着不由分说地拒绝。有些话,就不必再挑明了。
他脸上依旧保持着浅薄的笑意,道:“好吧,那你注意安全。”说完,转身回了房间。
谭柘心里如同放下一块巨石,忽而轻松起来,靠在门框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是啊,外面天很冷,自己还要慢慢地走过去。
夜晚七点,飞机准时的从首都国际机场驶离,驶向一万米的高空,驶往离北京1250公里外的城市。她从窗外望去,一切熟悉的事物逐渐缩小,变成剪影,变成颗粒,就这样,将一年的回忆,全都停留在此刻,封存进脑海,回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
一出航站楼,扑面而来的水汽依附在脸颊上,只有久未归家的游子才有这般的体会。干燥了许久的身心,终于重新被这片土地滋养,生发出精血。外婆高兴地看着她,问道:“北京好不好呀?”
好不好?她笑着回答说:“好,很好。”
只可惜好过了头。太过于繁华的地界,找不到自己的归属。如同冠上珍珠,她站起身来,也没能够着,如同迷眼乱花,撩拨了心智,却在某一刻清醒,意识到,不过只是一场绮丽的梦境。人与人生而不同,一切相遇,不过因缘际会。缘起缘灭,未必有分。
她害怕极了,因而不敢点明,任一场浮华的相识化作短暂的梦境,从此再也不会梦起。
这不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