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醒来的时候,窗外天还没亮,梁洛河正靠在床头抽一支烟。
烟丝走得慢,代表他又有些心不在焉。
谭柘起身,从地上随便捡了件他的衬衫穿上,问道:“饿不饿?要不要我去煮点面条?”
梁洛河点点头,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古典的欧式房门后。
谭柘双手撑在料理台上,桌上的剩下的番茄已经不复光彩色泽,变得萎靡。不自觉从台边抽屉里取了包烟出来,背靠在台前慢慢吸吐着。
衬衫很薄,大理石台面的冰凉触感传至腰上。
灶台上的绿色煮锅里,穿来水汽沸腾的声音。她看也没看,随手抓了把面条扔进去,又扔了把下午洗过的青菜,关小了火苗,慢慢炖煮。
面条端出来的时候,梁洛河已经在餐桌前等着了,身上穿了件灰色的浴袍,头发上还带着没有擦干的水滴。
谭柘笑他:“你动作倒快。”
他也不挑,接过筷子就吃了起来。谭柘又点了烟,夹在手指间,静静看着他,偶尔才吸上一口。
他簇了簇眉,道:“以前不是说不抽么?”
谭柘玩味的笑了笑,道:“人是会变的。”
他专心吃面,不接话。
“梁洛河,明天我就辞了,不做了好不好?”
他吃东西的时候很细致,咀嚼了好几下,才回复道:“行啊,那想做什么?”
“我就不能什么都不做,赖在你怀里,做个洋娃娃么?”
他冷笑了一声,道:“你知道的,我从不玩洋娃娃。”
“哦~”声音漂浮在空中,漫长又绵延。
谭柘面色一变,笑嘻嘻道:“那就先不辞了,没有别的事儿可做啊。”
梁洛河吃得认真,许久才回了句:“随你。”
“那房子你还拆吗?”沉寂了许久,谭柘冷不丁问道。
“嗯?”梁洛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随即有所了然。
“如果我签了合同,赔款什么时候能到账?”她问的干脆,手里夹着烟的模样格外动人。
梁洛河嗤笑了一声,道:“急着用钱?舍得了?”
谭柘直截了当道:“我想去留学,香港还行,英国有些贵了。”
梁洛河吃面的手略微顿了顿,继而一如往常神色,道:“去呗,钱的事儿你不用担心。”
谭柘笑了,道:“要是不回来了呢,还舍得吗?”
梁洛河回答的漫不经心,语气却是斩钉截铁的,似乎他对谭柘有超乎于她自己更深的了解,道:“你不会。”
“要一年。”
“我知道。”
谭柘本想再说些什么,却觉得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有些初衷,已经在悄然间有所变质,变成一种没有意义的期待。
她没有吃那碗面条,让它孤独的在桌面上风干黏结。早上起来,照旧去跑新闻,
这一回走得远,电视台的面包车在乡间的泥泞道路上摇摇晃晃的前行,她想起四年前,同梁洛河一帮人去京郊露营。车是极好的车,奔驰大g,坐在里头真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儿。
晚上,几辆车并排停在山间的空地上,他们几个围在一处儿点了篝火做露天烧烤吃,除了他们大院儿里的,还有一伙儿年岁相差不大的同学朋友,都是老北京人,从小玩到大的情分,散不掉。
趁众人撒泼耍疯的时候,梁洛河顺了几串烧烤,同谭柘躲在车里过二人世界。他们的车停在几辆大车后头,明明前边儿是热闹纷杂,车里却是星辰几许,世外桃源。
她吃的随意,胡椒酱汁沾在嘴角,梁洛河笑着,伸出手来用大拇指替她拭去,又放进自己嘴里舔净。
谭柘既害羞又无奈,大叫:“你恶不恶心啊!”
那晚上,有人带了烟花来。五彩斑斓的花朵儿绽开在空中,又好像盛放在她心里,从车窗望去,美不胜收,那是谭柘一辈子都很难忘掉的情景。
就在那样柔和的氛围里,她很高兴地分享喜悦:“梁洛河,我收到了hkbu的录取通知。”
下一秒,那张脸上表情的骤然变化令她永生难忘,那是一种爱而不得就要强行毁灭的复杂感,她很失望,也很难过,却第一次在那样的爱里感受到了被需要的作用。
于是,她留在了北京工作。
她自诩独立,却又惯于依赖。
车在一处有点破旧的宅子前停住了,这一块是个村,前前后后挨着衰败的房子。据说这一块儿划在城区交通改建的范围内,大部分的居民已经搬走了。谭柘四处张望了一番,确实,有几处房屋已经拆了一半,唯独留下来的这一幢显得突兀。
王晋辉点了支烟,摇头道:“老人家年纪大了固执,你说她不走,一个人留在这儿多危险呢?”
谭柘问道:“她的家人呢?”
王晋辉摇了摇头,道:“早年进城务工去了,后来就没了消息。”顿了顿,道:“老人不肯走,也跟这层有关,说怕搬走了有一天儿子回来,找不着家。”
谭柘听了,鼻子微微泛酸。她抿了抿唇,想忍过这一阵发作。
那老人性子和善,看见他们来,颤巍巍的站起来给她们倒水喝,瞧谭柘没喝,同哄小孩似的道:“乖囡,乖囡,掐点丝呀。”
那杯热水焐在谭柘手里,暖融融的,没一会儿就温了,她举起来喝了一大口,有点炫耀似的朝老人看去,就如同孩童炫耀自己微不足道的成就般,果真,那老人很受用,开心的咧嘴笑了起来。
这次报道并不是什么调解类的新闻,费不了什么时间,只要完整的了解事情经过,采集相关材料,后续出稿子就行了,可谭柘一行人还是待了许久,或许是任何一个人都不忍心说出离别这一词。
车缓缓驶离那幢老屋时,谭柘没忍住骂出了声:“孙子!”
众人难得见她有这样义愤填膺的时刻,打趣道:“行啊谭柘!要不要再做篇后续报道,替老人寻寻亲?”
打趣的人没个正经,谭柘回了他个白眼儿,倒是一旁的王晋辉默不作声。
谭柘问了句:“组长,要不咱们真开个寻亲栏目?给提供个机会?”
王晋辉笑了,似是从来没见过谭柘这幅犯傻的模样,道:“真心想出来见人的,哪里需要这种机会?换句话说,真有苦衷的,给了机会也不见得会来。”
谭柘撇了撇嘴,转回身去。手机传来震动,她拿起一看,是梁洛河。
“喂?”
“今天几点下班?”
谭柘看了眼手表,现在正是傍晚五点多一刻的时间,回道:“我正在回电视台的路上呢,怎么了?有事?”
梁洛河问道:“六点能到?”
谭柘滑开接听界面,用手机自带的地图导航了一番,严谨道:“不出意外的话,能到。”
梁洛河被她突如其来的正经逗乐,笑道:“我又不是你领导,跟我这么严肃干嘛?六点楼下接你。”
谭柘应了声好,放下手机抬眼看窗外,云边正有晚霞,粉紫色漫在天地交界之间,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
一路走的顺畅,这条乡间的路太荒僻,除了天然的道路崎岖外,没有其他人为的拥堵,走得很快,与下班晚高峰错了个正着,谭柘到电视台门口时很准时的六点。
她朝四周看了看,梁洛河还没有来。
同车的几个同事见她这幅模样,带点八卦的口气问道:“等人呢?男朋友?”
谭柘点了点头。
几位男同胞瞬间露出一股失望的神情,道:“咳,又下手晚了,名花有主了。”也不知是开玩笑还是真心话,平时可觉不出他们有什么温柔体贴之处。
下一秒,梁洛河的车出现在拐角。谭柘匆匆与众人说了再见,往那个方向跑去了。
车里有一股佛手柑配着乌木的味道,闻着令人很安心。谭柘系上安全带问道:“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了?”
“我送你那车,怎么总不见你开?”
“哦。”谭柘想起这件事来,道:“我总是跑出跑进的,开了也不方便,反正台里有车,我蹭蹭就是了。”
梁洛河没答话,他开车的时候总是非常专注,偶尔才会闲聊几句。
车驶在平缓大道上,不是平常回家的那条路。
谭柘问道:“去哪儿?”
正巧碰上一个长长的红灯,梁洛河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打在方向盘上,道:“带你见几个人,或许对你有用。”
梁洛河的或许,往往含着肯定的意味。谭柘不明所以,静默地接受他给的安排。
等到包厢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她才略微意识到,口中的有用是什么意思。
餐桌的主位上赫然坐着上一回在传媒学院楼梯上遇见的中年男子。虽然仅仅一面之缘,但谭柘的记忆很清晰。这个人气度不凡,不是随处可见的人。
梁洛河熟络地朝那人喊了声:“舅舅。”
中年男子面上露出慈爱的微笑,远远儿的看着梁洛河。
待快要到跟前时,他低头对谭柘说:“这是我舅舅,陈叶生。”
陈叶生。新闻行里数一数二的翘楚,谭柘早听闻过,却不知就是面前这位男子。
她礼貌地称呼道:“陈教授,您好。”
陈叶生点点头,就听梁洛河说道:“我跟您提过的,谭柘。”